公堂上那阵来得蹊跷、去得突兀的怪风,像一只无形的手,不仅拂去了堂下的尘埃,更在县太爷的心头蒙上了一层厚重的迷雾。风沙迷眼之后,他揉着酸涩的眼睛,赫然看见公案桌上摊着的状纸旁,多了两个墨迹淋漓的大字——冤枉。那墨迹新鲜,仿佛刚刚挥就,笔触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癫狂与力量。
堂下的衙役们面面相觑,押着冷二、高国泰和李四明的动作都僵住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惊堂木还握在手里,冰凉沉重,可这案子,今日显然是审不下去了。县太爷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心头的寒意,他挥了挥手,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退堂!将一干人犯,暂且收押,容后再审!”
人群嗡嗡地议论着散去,谁也没特别留意,衙门口看热闹的人堆里,一个穿着破旧不堪、僧袍上满是油污和尘土的和尚,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牙,无声地笑了笑。他转身,像一尾滑溜的泥鳅,挤出了熙攘的人群。身后,两个满面愁容、脚夫打扮的汉子赶紧跟上,正是为东家高国泰忧心忡忡的冯顺和苏禄。
“师父,这……这就完了?”冯顺紧赶几步,凑到济公身边,压低声音问,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怀里还揣着为东家伸冤的状纸,此刻却感觉无比烫手。
济公头也不回,摇着那把破得快要散架的蒲扇,脚步轻快地往西门外走,仿佛刚才公堂上那出戏与他毫无干系。“不完怎的?你还能替县太爷升堂问案去?”他嘻嘻哈哈地说,随即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和尚的肚子咕咕叫,唱空城计了,找个地方祭祭五脏庙才是正经。官司嘛,就像炖肉,火候到了自然烂,自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苏禄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和冯顺一样,心都系在牢里那位蒙冤的读书人身上。东家高国泰虽是寒门,却有一身傲骨和才学,怎会与明火执仗的盗匪扯上关系?这分明是那无赖冷二借贷不遂,反口诬陷!可眼下,这疯疯癫癫的和尚似乎成了唯一的指望,他们虽满心焦虑,也只得闷头跟着。
出了西门,景色渐渐荒凉。官道年久失修,坑洼不平,道旁是半人高的荒草,在暮春的风里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又走了约莫二里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忽然,济公停下脚步,用破扇子指着路旁深密的草丛:“咦?那是什么东西亮闪闪的,莫不是老天爷看咱们走得辛苦,良心发现,赏下买酒钱来了?”
冯顺、苏禄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草丛深处,竟真的有点点银光闪烁。两人将信将疑地拨开杂草上前查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草丛里散落着不少银子,雪也似的,在夕阳余晖下晃眼。他们手忙脚乱地捡拾起来,竟是越捡越多,散碎的银角子、成锭的小元宝,稀稀拉拉铺了一片。两人又惊又疑,连忙扯下外衫包袱皮,将银子小心地收拾起来,足足装满了一个沉甸甸的大口袋。
“师……师父,这……这……”冯顺抱着这突如其来的横财,舌头都有些打结,心里像是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这银子来得太容易,太诡异,让他莫名地感到恐慌。
济公凑过来,用扇子拨开口袋看了看,煞有介事地点头:“嗯,成色不错,官铸的银子。看这光景,准是哪个走了背字的镖师,遇上了剪径的强人,银子被抢了,这是贼人匆忙间落下的。嘿嘿,合该咱们捡个便宜,这叫天降横财,不要白不要。”他拍了拍那口鼓囊囊的钱袋,眼睛眯成了两条缝,显得心满意足,“不过嘛,财不露白,这荒郊野岭的,咱们得赶紧找个稳妥的落脚地方,再从长计议。”
三人于是继续西行。冯顺和苏禄轮流扛着那袋沉重的银子,脚步却比之前更加沉重。这意外之财非但没带来喜悦,反而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再加上对高国泰的担忧,两人都是心事重重,默然无语。只有济公,依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一路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歪歪扭扭地走着,时不时东张西望,对路边的野花野草评头论足,倒像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富家闲人。
走到日头西沉,天边只剩下一抹暗红的霞光时,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个镇店。镇口立着个歪斜的木牌,上面写着“殷家渡”三个字。镇子不大,屋舍低矮,透着一股陈年的破败气息。沿着唯一的主街往南走,行人稀少,两旁的店铺大多早早关了门。走了不远,路东边露出一段斑驳脱落的白墙,墙上用浓墨写着几行大字:“孟家老店,草料俱全,安寓客商”。店门虚掩着,门前冷冷清清,连个灯笼也没挂,与“安寓客商”的招揽显得格格不入。
济公走上前,也不客气,抡起拳头就“咚咚”地捶门,捶得那扇看起来不甚结实的木门晃晃悠悠。
里面传来一个带着浓重睡意和不耐烦的声音:“谁啊?敲什么敲!天都黑了,不住店了!”
“住店的!快开门!和尚走得脚底板都磨薄了,要歇歇脚!”济公扯着嗓子喊,捶门的声音更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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