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刀语 第2章 御医营内显身手

夜幕如同浸透了墨汁的破布，缓缓笼罩下来，试图掩盖黑石河战场白日里的惨烈与创伤，却只是徒劳。空气中那浓重的血腥与死亡的气息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在渐凉的夜风中沉淀、发酵，变得更加刺鼻难闻。远方，零星的厮杀声和哀嚎依旧如同鬼魅的呓语，断断续续地传来，提醒着人们这场战争还远未结束。

在溃兵张驼子近乎盲目的敬畏与引领下，夜刹穿过尸骸遍地的战场边缘，向着王朝军后方的方向行去。狱牙被命令潜伏在附近的山坳或乱石堆中，这片区域弥漫的死气对它而言是绝佳的补品和掩护。影织则依旧蜷在夜刹肩头，它的幻象能力虽受压制，但潜行与侦查的本能仍在，琥珀色的瞳孔在黑暗中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如同两盏幽微的灯。

张驼子断臂处的疼痛因行走而加剧，但他咬牙忍着，不敢有丝毫抱怨。在他眼中，身后这位沉默寡言、手段通天的“神仙老爷”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些感激和表忠心的话，偶尔也夹杂着对战争和皇帝的恐惧，言语间充满了最底层的士兵对命运的无奈与顺从。

夜刹沉默地听着，左眼持续不断地解析着这个世界的语言模式、环境信息以及张驼子话语中的有效情报。他对这个所谓的“大胤王朝”和“血铠皇帝”有了更初步的认知：一个军事至上、君主极度暴虐、正处于内外交困中的古老国度。

行进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一片灯火昏暗、嘈杂混乱的区域出现在眼前。那是由数十个简陋帐篷和少量临时搭建的草棚组成的营地，远不如前方军营规整，更像是难民的聚集地。然而，这里没有寻常百姓，只有痛苦。

尚未真正靠近，一股更加复杂浓烈的恶臭便扑面而来。那是伤口腐烂的腥气、廉价草药的苦涩、粪便污物的臊臭以及某种食物馊败味道混合在一起的，足以让任何初来者胃液翻腾的气息。此起彼伏的、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和绝望哀嚎从各个帐篷里传出，交织成一片人间地狱的背景音。

这里，便是王朝军后方的御医营。说是“御医”，实则只是勉强收治重伤员的地方，条件恶劣得超乎想象。

“神…神仙老爷，就…就是这儿了。”张驼子脸色苍白，指着那片营区，声音有些发颤，“吴先生和林小哥他们…都在里头忙活。”

夜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他肩头的影织厌恶地打了个喷嚏，将小脑袋埋进了尾巴里，似乎想隔绝这令人不适的气味。

走进营区，景象更是触目惊心。昏暗的油灯或蜡烛光芒下，随处可见躺在地上的伤兵。有的缺胳膊断腿，伤口只是用脏污的布条胡乱包裹，渗着暗红的血水；有的高烧不退，胡言乱语；有的则已经无声无息，变成了等待处理的尸体。寥寥几个穿着沾满血污和药渍长衫的医者和小厮穿梭其间，脸上写满了疲惫、麻木与无能为力。

张驼子显然对这里有些熟悉，忍着痛，引着夜刹走向其中一个稍大些的帐篷。帐篷门口，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正蹲在地上，用力地在一个石臼里捣着草药。他面容清秀，但眉头紧锁，嘴唇紧抿，眼神中透着一股与周围麻木氛围格格不入的专注与焦虑。他便是御医副手，林三七。

“林小哥！林小哥！”张驼子连忙喊道。

林三七闻声抬起头，看到张驼子先是一愣，随即注意到他身后衣着奇特、气质冷冽的夜刹以及他肩头那只异常神骏的黑猫，脸上顿时露出诧异的神色：“张驼子？你…你的手？！这位是……”

“这位是夜…夜先生，是位游方的神医！刚…刚救了我的命！”张驼子连忙按照夜刹之前的吩咐介绍道，没敢提“神仙”和秒杀蛮兵的事，“我带先生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游方郎中？”林三七站起身，疑惑地打量着夜刹。对方太年轻了，气质也完全不像走街串巷的郎中，倒像是个…冰冷的杀手。但他眼中的清澈和那份担忧却又做不得假。他看了看张驼子简单处理过但依旧扭曲的断臂，犹豫了一下，还是擦了擦手，“先生稍等，我去禀告吴先生。”

正说着，帐篷帘子被猛地掀开，一个五十多岁、山羊胡、面容古板严肃的老者沉着脸走了出来。他便是御医长，吴先生。他显然听到了外面的对话，目光锐利地扫过张驼子，最后落在夜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怀疑。

“游方郎中？”吴先生的声音干涩而冷淡，带着久居上位的倨傲和疲惫，“此地乃军机重地，非是尔等招摇撞骗之处。伤患已多，莫要再添乱，速速离去！”他见夜刹如此年轻，衣着怪异，还带着宠物，先入为主地将其归为了江湖骗子之流。

夜刹尚未开口，帐篷内突然传出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紧接着是一个伤兵痛苦的嘶吼和挣扎声，以及小厮惊慌的劝阻。

“按住他！快按住他！”帐篷里有人急喊。

吴先生脸色一变，再也顾不上夜刹，急忙转身钻回帐篷。林三七也急了，对夜刹说了句“抱歉”便跟了进去。

夜刹目光微闪，无声地跟到帐篷门口，向内望去。

只见帐篷内灯光昏暗，地上铺着干草，躺着七八个伤兵。最里面那个尤为严重，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士兵，名叫王铁柱。他腹部被破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虽然之前被粗糙地缝合过，但此刻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变成了可怕的黑紫色，高高肿起，不断地渗出黄绿色的脓液，散发着浓烈的恶臭。他面色潮红，浑身高热，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着，眼神涣散，显然已到了生死边缘。

“不行了…伤口腐烂入内，邪毒攻心…没救了…”吴先生检查了一下伤口，又探了探他的额头和脉搏，最终沉重地摇了摇头，脸上闪过一丝无力与悲哀。周围的医者和助手们也面露黯然，显然对此情景已不陌生。在这种条件下，这种程度的感染，几乎等同于死亡宣告。

“不…不会的！吴先生，求求您，再想想办法！铁柱他…”林三七急得眼圈发红，抓住吴先生的手臂哀求道。他年轻，还未被彻底的麻木所侵蚀，仍怀着一颗救死扶伤的赤诚之心。

“三七！放手！”吴先生低喝道，“脓毒入血，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准备…后事吧！”他说得斩钉截铁，这是残酷的现实。

帐篷内弥漫开一股绝望的气氛。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绝望的沉寂。

“并非无能为力。”

所有人愕然转头，看向帐篷门口。只见那个被他们视为“江湖骗子”的黑衣年轻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进来，正站在不远处，冷静地观察着王铁柱的伤情。他肩头的黑猫也睁着琥珀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一切。

“你说什么？”吴先生皱紧眉头，不悦地看着他，“无知小儿，休要妄言！你可知……”

夜刹根本没有理会他的质疑，径直走向王铁柱。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吴先生下意识地想阻拦，却被林三七下意识地拉住了。

夜刹在王铁柱身边蹲下，无视那令人作呕的伤口恶臭，左眼眼底，微不可察的淡蓝色流光再次悄然流转。

【深度扫描启动…】 【目标：人类男性，重度腹部创伤合并感染。】 【伤口分析：大面积肌肉组织坏死，伴有产气荚膜梭菌、金黄色葡萄球菌混合感染…】 【血液分析：菌血症初期，白细胞计数急剧升高，内毒素水平上升…】 【生命体征：高热（39.8c），心率过速，血压下降…生命垂危。】

大量精确的数据瞬间涌入他的脑海，勾勒出王铁柱体内正在发生的灾难性变化。在这个时代被视为绝症的“邪毒攻心”，在他眼中，是一场可以精准干预的细菌战争。

“你…你要做什么？”吴先生见他伸手要去碰那可怕的伤口，忍不住喝道。那伤口连他看了都觉棘手恶心。

“清创，引流，控制感染。”夜刹言简意赅地吐出几个词，同时已经动手。他先是快速检查了一下营帐内仅有的医疗工具——几把粗细不一的银针（用于放血或针灸）、一把小刀、一些缝衣针和麻线，以及旁边火上烤着的一盆热水和少量干净的布。

条件简陋得令人发指，但勉强够用。

他先是取过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浸入热水又拧干，快速而有力地将王铁柱伤口周围恶心的脓液和污物擦去，暴露出黑紫色的坏死组织。动作专业而迅速，没有丝毫犹豫。

“胡闹！如此粗暴…”吴先生看得心惊。

但夜刹接下来的动作让他瞬间闭上了嘴。只见夜刹拿起那柄在火上烤过的小刀，手腕稳定得如同磐石，刀尖精准地切入坏死组织的边缘，开始快速而精细地切除那些已经完全失去生机、成为细菌温床的腐肉！他的动作快、准、狠，每一刀都恰到好处，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尚有活力的组织，避开了重要的血管和神经。这简直不像是在做残酷的清创手术，而像是在完成一件精密的雕刻艺术品！

【左眼视觉辅助：标记坏死区域边界，标注主要血管神经走向…】

左眼提供的超维视觉和解析能力，让他在这简陋的条件下，拥有了超越时代数百年的外科 precision！

帐篷内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吴先生。他们何曾见过如此干脆利落、精准至极的外科处理手段？这个时代的医术，对于这种严重感染，大多只能敷点草药，听天由命，至多用烙铁烫，哪见过如此精细的“切除”？

腐肉被不断清除，新鲜的、红色的血液开始从健康的组织层面渗出。夜刹又用热水清洗，然后取过一根空的细竹管（似乎是原本用来吹火用的），用刀削尖消毒后，精准地插入脓腔深处进行引流。

接着，他目光扫过旁边林三七捣好的那些草药。左眼微光一闪。

【草药成分分析：蒲公英（清热解毒）、地丁（抗菌消炎）、黄芩（清热燥湿）…有效成分含量低，需浓缩提纯。】

他拿起几味关键的草药，取过另一个干净的石臼，快速捣碎，然后倒入少量热水，用手指以一种奇特的手法快速搅拌、挤压，同时暗中运用了一丝微弱的能量引导，最大限度地萃取其中的有效成分，形成一小碗深绿色的、药味极其浓郁的粘稠药汁。

他用干净的布条蘸饱药汁，仔细地敷在清创后的新鲜伤口上，然后才进行缝合。他的缝合技术再次让所有人大开眼界，针脚细密均匀，力度适中，能完美对合创缘，最大限度地减少疤痕和再次感染的可能。

整个处理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冷静得如同机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王铁柱腹部的恐怖伤口已经变得干净、整洁，得到了妥善的处理。虽然人还因高热和虚弱而昏迷，但原本急促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身体的抽搐也减轻了。

帐篷内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如同看神迹一般看着夜刹。林三七张大了嘴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与崇拜。吴先生则满脸震惊，之前的轻视和怀疑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羞愧、骇然和极度好奇的复杂神情。他行医大半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匪夷所思却又高效无比的医术！那精准的刀工，那对伤情透彻的理解，那奇特的用药手法……这绝非常人！

“他…他活了？”林三七声音颤抖地问。

“感染能否控制，看后续十二个时辰。”夜刹平静地站起身，用热水清洗着手上沾染的血污，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注意降温，保持伤口清洁，引流管每日更换。我配的药汁，每四个时辰外敷一次。”

“是！是！谨遵先生吩咐！”林三七激动得连连点头，看向夜刹的目光充满了火热。

吴先生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来，对着夜刹郑重地拱手作揖，语气前所未有的恭敬：“老…老朽吴守仁，有眼不识泰山，先前多有得罪，还望先生海涵！先生医术通神，敢问师承……”

就在夜刹准备随便编个借口敷衍过去时，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以及甲胄摩擦的铿锵之声！

帐篷帘被粗暴地掀开，一名身穿精良黑色铁甲、腰佩长刀、神色冷峻的亲卫队长带着四名同样武装到牙齿的士兵闯了进来。冰冷的目光扫过帐篷内众人，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肃杀之气，瞬间冲散了方才因夜刹神奇医术而带来的震撼气氛。

所有医者和伤员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低下头，不敢与这些代表皇帝权威的亲卫对视。

亲卫队长的目光在吴先生和林三七身上掠过，最后，定格在了穿着怪异、刚刚完成手术、手上还带着水渍的夜刹身上。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与命令。

“奉陛下旨意，”亲卫队长的声音冰冷而生硬，在寂静的帐篷内回荡，“征召营内所有医术尚可者，即刻前往行宫，为陛下侍奉！”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夜刹这个陌生的面孔上，特意加重了语气。

“你，也一起来。陛下最近…需要‘特别’的照料。”

帐篷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吴先生和林三七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