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刀语 第1章 荒原降诞闻鏖兵

夕阳，如一块巨大的、凝固的血痂，死死地贴在遥远的天边，将昏黄黯淡的光线泼洒下来，却丝毫无法带来暖意，只将眼前这片土地的残酷映照得更加淋漓极致。

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泥土被无数脚步反复践踏后翻起的土腥味、还有某种东西烧焦后留下的呛人烟味，混合成一种死亡特有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蛮横地灌入每一个试图呼吸的毛孔。视线所及，是一片无垠的狼藉。残缺不全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堆叠着，像是天神随手丢弃的破烂玩偶。破损的旌旗沾染着暗红色的污渍，无力地斜插在泥地里，旗面被风吹动时，发出噗啦噗啦的哀鸣。远处，战鼓声沉闷如雷，号角嘶哑呜咽，夹杂着隐约可闻的、濒死的呐喊与金铁交击的锐响，共同谱写了一曲冷兵器战场独有的、残酷的交响乐。

就在这时，战场边缘的一处尸堆旁，空间毫无征兆地扭曲起来，发出一阵刺耳的、布帛被撕裂般的尖鸣。下一刻，三道身影伴随着逸散的、微弱的能量流光，猛地从一道凭空出现的漆黑裂口中跌出，重重地摔落在冰冷的土地上。

“呃……”

夜刹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大脑。他单手撑地，触手处是一片冰冷粘腻的污泥和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液。他晃了晃头，强迫自己迅速从空间传送的强烈不适中恢复过来。他那总是冷静如冰的眼眸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警惕与茫然。上一秒的记忆还停留在深海漩涡那恐怖的撕扯之力中，下一秒竟已身处这样一个古意盎然、杀声震天的战场。

“呜……”旁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却带着明显兴奋情绪的嘶吼。是狱牙。这头形似猎犬、通体覆盖着幽黑骨甲的契约兽，此刻正甩动着它那狰狞的、骨刺嶙峋的头颅。它那猩红的瞳孔非但没有因这血腥地狱般的场景而畏惧，反而闪烁着近乎狂喜的光芒。它贪婪地抽动着鼻子，空气中那浓烈至极的死灵气息，对于它以死亡为食的本质而言，简直是无可比拟的饕餮盛宴，让它每一寸骨骼都似乎在欢欣雀跃。

与狱牙的反应截然相反，蹲坐在夜刹肩头的影织，则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咪呜”声，充满了厌恶与不适。它那身光滑如缎的漆黑毛发微微炸起，琥珀色的竖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它尝试性地调动了一下自身制造幻象的能力，却发现周围的空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奇异的压制力，让它的力量运转起来格外滞涩，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沼。这让它感到不安，下意识地用带着细软倒刺的小舌头舔了舔夜刹的耳廓，寻求一丝安慰。

夜刹迅速检查了一下自身和伙伴们的情况。除了因穿越空间通道带来的短暂虚弱和力量震荡，基本并无大碍，核心战力尚存，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来彻底适应这个似乎“魔力”浓度远低于以往世界的环境。他站起身，冰冷的视线快速扫过周围环境，左眼眼底深处，一抹微不可察的淡蓝色流光悄然闪过。

【环境扫描启动…】 【成分分析：人类血液（多种）、土壤、燃烧残留物、金属氧化物…】 【声波分析：大规模冷兵器交战，距离约1.7公里…】 【语言模块比对：古语系变种，相似度67.8%，开始解析适配…】

大量信息流无声地涌入他的脑海，左眼强大的辅助解析功能正在飞速工作，帮助他理解这个陌生的世界。虽然具体的语言细节还需进一步采集样本，但基本的沟通障碍正在被快速破除。

就在此时，一阵仓皇、凌乱、夹杂着痛苦喘息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他们短暂的休整。

夜刹目光一凝，瞬间锁定声音来源。只见一个穿着破旧皮甲、左臂以不自然角度弯曲、满脸血污与惊恐的老兵，正踉跄着向这边逃来。他跑得跌跌撞撞，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破风箱在拉扯，显然已到了极限。他的眼神涣散，只剩下最原始的、对死亡的恐惧。

“嗬…嗬…救…命……”老兵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音节。

紧接着，急促的马蹄声如影随形！一名骑着瘦削但眼神凶戾的战马、身穿毛皮甲胄、头戴毡帽的蛮族骑兵追了上来。他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容，手中那柄弯曲的、带着暗红色血槽的马刀在夕阳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胤狗，哪里跑！”蛮族骑兵用腔调古怪的语言厉声喝道，加速冲刺。夜刹的左眼瞬间捕捉并翻译了这句话。

眼看距离迅速拉近，蛮族骑兵，名为乌术的战士，畅快地大笑一声，手臂高高扬起，弯刀划破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毫不留情地朝着老兵，张驼子的后颈劈砍而下！这一刀若是砍实，必然身首分离！

张驼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微不可察的银光撕裂空气，发出极轻微的“嗖”声。那速度快得超乎想象，甚至超越了乌术视觉捕捉的极限！

“噗！”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呃啊！”乌术骤然发出一声痛吼，只觉得右手手腕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无力，那柄即将饮血的弯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他惊恐地看去，只见一柄造型奇特的、极小巧的银色金属刀具，精准无比地贯穿了他的手腕！伤口甚至没有立刻流出多少血，显示出发射者对人体结构的极端了解和力道控制的精妙绝伦。

“谁？！！”乌术又惊又怒，左手猛地勒住马缰，战马人立而起。他凶狠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尸堆旁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穿着怪异黑色服饰的年轻人——夜刹。

夜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刚才那精准致命的一击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他的眼神依旧冰冷，如同万古不化的寒冰，静静地看着暴怒的乌术。

这种无视比任何嘲讽都更让乌术愤怒。“找死！”他咆哮着，彻底放弃了那个只剩半条命的老兵，左手一扯缰绳，催动战马，竟直接朝着夜刹猛冲过来，试图用马蹄将这个诡异的家伙践踏成肉泥！

然而，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忽略了夜刹身边那头沉默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野兽”。

就在战马启动的瞬间，一道黑色的闪电骤然爆发！

狱牙早已按捺不住猎杀的冲动。得到夜刹默许的意念，它四足猛地蹬地，脚下的泥土轰然炸开一个小坑！它的身体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速度快得带起了残影，几乎是贴着地面疾掠而出，迎着狂奔的战马直扑而上！

乌术甚至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只觉得一个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黑影扑面而来，紧接着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狠狠撞在他的胸膛上！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哇！”乌术狂喷一口鲜血，整个人被硬生生从马背上撞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几米外的地上，滚了一身的泥泞和血污。那匹瘦马受惊，嘶鸣着跑开了。

乌术被摔得七荤八素，胸骨不知碎了几根，剧痛几乎让他昏厥。但他求生的本能还在，挣扎着想要爬起。然而，阴影已经笼罩了他。

狱牙那狰狞的头颅低了下来，猩红的瞳孔中没有任何情感，只有最纯粹的、对生命的漠视。它张开巨口，那交错如匕首般的利齿闪烁着寒光。

“不……不！”乌术发出了绝望的嘶嚎。

“咔嚓！”

又是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狱牙精准而致命地咬断了他的喉咙，将所有后续的惨叫和求饶都堵了回去。乌术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瘫软不动，只有鲜血汩汩地从他颈部的可怕创口涌出，迅速渗入身下的土地。狱牙嫌弃地甩了甩头，将口中血腥气吐掉，然后安静地小跑回夜刹身边，宛如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整个战斗过程，从夜刹出手到狱牙扑杀，不过短短两三个呼吸的时间。快到那个本以为必死无疑的老兵张驼子，还保持着闭眼等死的姿势，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预期的死亡并未降临，反而听到了蛮族骑兵凄厉的惨叫和恐怖的撕裂声。张驼子颤抖着，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睁开了一只眼睛。

映入他眼帘的，是蛮族骑兵乌术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尸体，以及那个静静站在尸堆旁、神情漠然的黑衣年轻人。年轻人肩头蹲着一只诡异的黑猫，脚边匍匐着一头刚刚轻易撕碎了一名精锐蛮族骑兵、此刻却温顺得像家犬般的恐怖怪兽。

这一幕，彻底冲击了张驼子简单朴素的认知。在他看来，能于瞬息之间取人性命，驱使如此可怕异兽的，绝非凡人！

是神仙？是妖怪？还是……？

极度的恐惧瞬间转化为了更深的敬畏和一丝绝处逢生的狂喜。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夜刹脚前，顾不上断臂的剧痛，涕泪横流，用还能动的右手拼命地磕头，额头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神仙！神仙老爷！多谢神仙老爷救命之恩！多谢神仙老爷！”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声音因恐惧和激动而剧烈颤抖。

夜刹微微蹙眉，对方的话语腔调古怪，但左眼持续不断的解析已经让他能够大致理解意思。他需要信息。

“起来。”夜刹开口，他的声音清冷，语调因为初学这种语言而显得有些生硬古怪，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回答我的问题。这是何处？你是谁？那又是谁？”他指了指地上的乌术尸体，以及远处依旧传来喊杀声的战场。

听到“神仙”竟然会说人话（虽然腔调怪异），张驼子更是确信无疑，敬畏更深。他不敢起身，依旧跪着，结结巴巴、颠三倒四地回答：“回…回神仙老爷的话…小…小人叫张驼子，是…是大胤王朝边军辎重营的辅兵…那…那是蛮族的畜生乌术……”

在张驼子断断续续、夹杂着大量无用信息和恐惧情绪的叙述中，结合左眼对环境信息的不断采集和分析，夜刹迅速勾勒出了当前世界的轮廓。

此地名为“黑石河”地域，属于一个叫做“大胤王朝”的国度边境。如今是王朝历三百七十二年秋。大胤王朝正与北方的蛮族部落进行着旷日持久的残酷战争。而他们刚刚脱离的深海漩涡，显然是将他们抛入了这个冷兵器时代战场的边缘地带。

“……蛮族年年扣边，今年尤其凶悍……皇上，皇上……”说到皇帝，张驼子的脸上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神情，恐惧、敬畏、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困惑。

“皇上怎么了？”夜刹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情绪的异常，追问道。他左眼的微光再次不易察觉地闪烁，仔细记录着张驼子的一切生理反应和语言细节。

张驼子咽了口唾沫，似乎有些犹豫，但在“神仙”的目光逼视下，还是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皇上…‘血铠’陛下…他…他最近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变了个人？”夜刹重复道，语气平淡，却带着引导性。

“是…是的……”张驼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惧色更浓，“力大无穷，听说能徒手撕裂虎豹！杀人…杀人更是如麻，在宫里在军中，稍有不顺心就……就……宫里的御医都因为治不好陛下的…的‘头疾’，换了好几茬了，都没用……好多人进去就…就再没出来……”

张驼子的话语到此为止，他不敢再多说，只是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神仙老爷法力无边，求神仙老爷救救小人，带小人离开这战场吧！小人做牛做马报答您！”

夜刹沉默地看着脚下磕头如捣蒜的老兵，目光却仿佛已经穿透了他，投向了远方那座象征着这个王朝最高权力的、未知的宫阙。

力大无穷？性情大变？杀人如麻？御医频繁更换且下落不明？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他的左眼中快速组合、分析。一个暴君的形象逐渐清晰，但其背后似乎隐藏着更深的、不符合常理的阴影。

左眼传来的数据分析显示，张驼子的生理指标表明他极度恐惧，但并未说谎。

那么，这位“血铠”赵胤皇帝，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夜刹的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冷冽的弧度。

这个世界，似乎有点意思。而这位异常的暴君，或许正是他们脱离这个战场、切入这个世界核心的关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