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刀语 第3章 行宫深苑窥异状

御医营帐内那令人窒息的血腥与草药味仿佛还黏在鼻腔里，但转眼间，夜刹已身处另一个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压抑的空间。

皇帝亲卫的出现，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命令，打断了所有可能的询问与思考。吴先生和林三七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那是面对至高皇权与未知命运的天然恐惧。林三七看向夜刹的眼神里，除了之前的崇拜，更多了深深的担忧。反倒是张驼子，因为身份低微且带伤，侥幸未被点名，只是缩在角落，用更加敬畏的目光目送夜刹被“请”走。

夜刹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亲卫队长那句“需要‘特别’的照料”与他左眼之前解析出的、关于皇帝异常的信息碎片隐隐吻合。这看似危险的征召，或许正是他切入核心、探查真相的最佳途径。他 silently 跟随着亲卫队伍，离开了混乱哀嚎的御医营，向着那座象征着此地最高权力的行宫走去。

行宫坐落在一片相对平坦的高地上，远远望去，灯火通明，哨塔林立，黑色的旗帜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确实比后方营区显得威严整肃许多。但越是靠近，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便越是浓重。

高墙深院，朱门铜钉。亲卫层层盘查，手续繁琐，森严的守卫几乎到了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地步。这些士兵不同于前线那些带着疲态和血污的军士，他们个个眼神锐利如鹰，身体紧绷，透着一股经过严格筛选和洗脑后的冰冷忠诚，对任何非己方人员都抱着极大的警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像是某种名贵香料被过度燃烧后产生的甜腻烟味，试图掩盖什么，却又混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极其不适的…淡淡的腐臭。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味诡异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更令人作呕和不安的氛围。

夜刹的左眼无声地记录着这一切：【守卫密度异常，超常规配置。】【空气成分分析：龙涎香、麝香…混合未明有机物**气息。】【环境声波采集：守卫心率偏快，呈紧张状态。】

他们被带入行宫外围的一处偏殿。这里暂时安置着被征召来的医者，条件比御医营好了不少，有干净的床铺和基本的饮食，但气氛却更加凝重。十几个年龄不一的医者聚在这里，大多面带忧色，窃窃私语，交换着惶恐不安的眼神。关于皇帝暴虐、御医频繁失踪的传言，显然早已在他们中间流传开来，让这次征召更像是一次通往鬼门关的集结。

没有人有心情寒暄，也没有人来对夜刹这个生面孔表示好奇。恐惧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夜刹被分配到一个角落的床位。他安静地坐下，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殿内陈设和人群，实则左眼已将所有人的微表情、肢体语言快速扫描分析了一遍：【群体情绪：恐惧占比87%，焦虑占比76%，绝望占比34%…】确认这些人只是普通的医者，并无特殊之处。

真正的探查，需要在他处进行。

他轻轻抚摸着肩头影织光滑的皮毛，意念通过契约无声传递：‘去，找出这里不寻常的气息源头，尤其是皇帝寝宫。注意安全，有任何发现立刻回报。’

影织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收缩，轻轻“咪呜”一声作为回应。它小巧的身体仿佛融化了一般，悄无声息地从夜刹肩头滑落，融入床榻的阴影之中，下一刻便彻底消失不见。它的潜行天赋在这种复杂环境下得以充分发挥，即便幻象能力受抑，其本身与阴影的亲和力也足以让它成为最顶尖的侦察兵。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偏殿内的医者们坐立难安，夜刹则闭目假寐，大部分心神通过契约连接，共享着影织的视觉与感知。

影织如同一个无形的幽灵，在行宫复杂的廊庑亭台、假山阴影间飞速穿梭。它避开了所有明处的守卫和巡逻队，敏锐的感知让它总能提前察觉到危险。越是靠近行宫的核心区域，那种诡异的香料与腐臭混合的味道就越发浓重，同时，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的冰冷气息也开始隐隐浮现。

终于，影织抵达了一处守卫极其森严的宫殿附近。这里的守卫不再是普通的亲卫，而是几个穿着暗红色铠甲、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如同雕像的武士。他们分散在宫殿的各个出入口，如同焊在地上的铁桩，一动不动，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宫殿窗户紧闭，里面灯火通明，却听不到丝毫人声，只有一种低沉的、仿佛某种沉重东西在被拖拽的摩擦声隐约传出。

‘主人，这里守卫异常，非人气息浓烈。’影织的意念传来，带着一丝本能的警惕与厌恶。它不敢过于靠近那些红甲武士，只能远远地绕着宫殿外围侦查。

就在它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寻找缝隙时，一个身影从宫殿的一处侧门走了出来。那是一个穿着宦官服饰、面色苍白、身形略显佝偻的中年人。他的动作看起来有些…僵硬，不像常人那般自然，每一步迈出的距离都仿佛用尺子量过一样精准。他手里端着一个铜盆，盆口盖着黑布，但那浓烈的腐臭气息正是从盆中逸散出来的最浓。

‘发现可疑目标。气息…死寂。’影织立刻锁定了他，悄无声息地尾随。

那宦官，正是伪装成“安公公”的永生宗血肉傀儡——腐心。他端着铜盆，面无表情地穿过一条回廊，走向远处一个似乎是处理秽物的偏僻角落。

影织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它的视觉远超普通猫科动物，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清晰视物。它看到那“安公公”走到角落，掀开黑布，将盆中黑红色的、似乎是凝固血液混合着碎肉的污物倒入一个深坑。在倒污物的瞬间，他挽起的袖口下，手腕处似乎闪过几道极细微的、深色的线条，像是…缝合后的痕迹？同时，一股极其微弱但精纯的死气从他身上一闪而过。

‘目标手腕有缝合痕迹，携带浓烈死物气息，行动僵化异常。’影织迅速将情报传回。

就在这时，那“安公公”似乎有所察觉，猛地转过头，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扫向影织藏身的阴影！

影织瞬间屏住所有气息，身体完全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存在过。

“安公公”疑惑地看了片刻，似乎没发现什么，这才僵硬地转过身，端着空盆原路返回。

影织不敢再跟，立刻沿着阴影快速返回偏殿。

不久后，影织悄无声息地重新融入夜刹床榻下的阴影，继而轻巧地跃回他的肩头，通过意念将它看到的一切详细汇报。

夜刹缓缓睁开眼，眼底深处寒芒微闪。缝合线、行动僵化、浓烈死气、非人气息…这些特征几乎指向一个答案：并非活人，而是被操纵的傀儡！永生宗的手段果然已经渗透到了皇帝身边，而且扮演着如此近侍的角色。

必须进一步确认。

机会很快来了。一名小宦官来到偏殿，传达指令，让新来的医者轮流去给陛下配置的“安神汤”送药试温，这似乎是一项例行公事，也可能是某种试探。

夜刹主动接过了这个任务。他端着一碗由前面医者刚煎好的、气味苦涩的汤药，在一个小宦官的引导下，向着那座守卫森严的寝宫走去。

越靠近，那股香料与腐臭混合的味道就越发刺鼻。那些暗红铠甲的武士冰冷的目光扫视着他，如同刀锋刮过皮肤。夜刹面色平静，心跳频率没有丝毫变化，完美地控制着一切生理反应。

在寝宫外殿，他被拦下了。拦住他的，正是刚刚影织尾随的那个“安公公”。

“药给我即可。”安公公的声音干涩沙哑，缺乏正常人说话的起伏顿挫，他伸出手来接药碗。那只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皮肤干燥，指甲略长，微微泛着青。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药碗的瞬间，夜刹的左眼瞳孔微不可察地调整了焦距。

【深度视觉透视启动…能量感应模式开启…】

一瞬间，眼前的“安公公”在夜刹的视界中仿佛变成了一个半透明的虚影！表皮之下，并非正常的肌肉纤维和骨骼结构，而是暗红色的、微微蠕动着的、如同烂肉般的组织，被一种幽暗的能量丝线强行缝合、支撑在一起！而在胸腔偏右的位置，一团更加浓郁、不断搏动着的、散发着强烈死气和控制能量的暗红色肉瘤清晰可见！

这根本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具用血肉材料拼凑起来、依靠那颗核心提供能量和指令的——血肉傀儡！

解析结果瞬间反馈回夜刹的大脑：目标为高仿生度血肉傀儡，核心能量反应与永生宗同源，受远程操控，威胁等级：中。

夜刹的手指稳如磐石，药碗没有一丝晃动。他面无表情地将药碗递到对方冰冷的手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是微微颔首，用刚刚学来的、略显生硬的礼节道：“有劳公公。”

安公公那双空洞的眼睛似乎在他脸上停留了半秒，然后才僵硬地转过身，端着药碗走向内殿。

夜刹不再停留，立刻转身离开。他的步伐依旧平稳，但内心已然明了。皇帝的贴身近侍竟然是永生宗的傀儡，那皇帝本人的“异常”，恐怕与永生宗脱不了干系。

返回偏殿的路上，经过一处花园假山时，一阵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脚步微顿，目光扫向声源处。

只见一个穿着低级宫女服饰、年纪大约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宫女，正躲在假山石的阴影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用手死死捂着嘴哭泣，脸上满是泪痕和巨大的恐惧。

夜刹本不欲多事，但他左眼敏锐地捕捉到，这小宫女周身缠绕着极淡的、与寝宫方向同源的那股怨念死气，而且她的情绪波动中，除了恐惧，还有极深的悲伤。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她附近。

小宫女翠儿吓了一跳，如同受惊的小鹿般猛地抬头，看到夜刹这个陌生男子，更是吓得浑身发抖，差点叫出声来。

“你看见了什么？”夜刹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心神稍定的力量。他的左眼微微闪烁，【微弱精神诱导启动…辅助信息采集…】

或许是因为极度恐惧需要倾诉，或许是因为夜刹那看似平静的目光没有恶意，更或许是那微弱的精神诱导起了作用，翠儿抽噎着，断断续续地低语：“…小…小禾…她死了…被…被安公公带走了…”

“小禾是谁？”

“是…是我的同乡…我们一起入宫的…”翠儿眼泪流得更凶，“她…她前几天被调去伺候陛下沐浴…回来后就一直哭…说…说看到陛下…陛下他…”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骇然，“…在吃…吃生的兽心…眼睛…眼睛红得像血一样…好可怕…”

“然后呢？”

“然后…昨天晚上…安公公就带人把她拖走了…说她偷了东西…可我知道不是的！她知道太多了！”翠儿恐惧地抓住自己的衣角，“下一个会不会是我…我不想死…”

夜刹的左眼清晰地捕捉到，在翠儿提到“陛下吃生兽心”、“眼睛血红”时，她瞳孔中残留的恐惧记忆碎片被激发出来，虽然模糊不清，但那股暴虐、非人的气息与他之前感知到的如出一辙。

信息已经足够。

夜刹没有安慰她，只是淡淡地说：“忘掉你刚才说过的话，找个地方躲好。”

说完，他转身离开，留下依旧在恐惧中颤抖的小宫女。

就在他回到偏殿后不久，夜色渐深，大部分医者在极度忐忑中昏昏睡去之时。一直通过影织监视着外围的夜刹，突然接收到影织传来的紧急讯息。

‘主人，目标离开寝宫，正向军营方向移动。’

夜刹眼中精光一闪。

安公公深夜独自前往军营？他想做什么？

‘跟上他，保持距离，随时报告。’夜刹立刻向影织下达指令。

肩头的影织轻轻应了一声，再次融入阴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尾随那位深夜出行的“安公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