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山矿安全调度中心新楼,窗明几净,空气中还残留着新装修材料的淡淡气味。三楼走廊尽头,挂着“安全督导专员办公室”铭牌的房间敞开着门。王磊站在门口,拄着手杖,视线透过特制的眼镜,努力聚焦在门牌那几个字上。
阳光斜射进来,照亮了室内简单的陈设:一套办公桌椅,一个文件柜,一台电脑,两把会客椅。朴素,甚至有些空旷。但这方寸之地,却是他重返这片土地、重新“做事”的起点。心脏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跳动着,不再是病床上那种虚弱无力的挣扎,而是带着一种久违的、奔赴战场的悸动。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新楼气味和远处矿区隐约煤尘的空气涌入肺腑,是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他迈步走了进去。
刚在椅子上坐下,门口光线一暗。一个穿着干净工装、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探进头来,脸上带着几分拘谨和好奇:“王…王专员?您好!我叫赵小兵,矿安全技术科的小赵,刘矿长让我…让我这几天先跟着您,熟悉熟悉情况,您有什么跑腿打杂的活儿,尽管吩咐我!”
王磊抬头,努力辨认着来人的轮廓。年轻人身形单薄,戴着眼镜,眼神里透着技术人员的耿直,也有一丝面对“特殊人物”的不安。王磊点点头,尽量让声音显得平和:“赵…工,你好。叫我王磊就行。麻烦你了。”
“哎,好嘞,王…王专员。”赵小兵似乎觉得直呼其名不太合适,还是选择了尊称,他搓了搓手,“那…您看现在需要我做点什么?刘矿长说您刚到,让我先带您去各科室转转,认认人?或者您想先看看矿上的安全资料?”
“资料…不急。”王磊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先…说说矿上…现在的情况。安全上…重点…难点…在哪?”
赵小兵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位新来的专员如此单刀直入,问的还是最核心也最敏感的问题。他有些犹豫,眼神瞟向门外,似乎在权衡什么。
与此同时,矿长办公室。
烟雾缭绕。新任矿长刘振业靠在宽大的皮椅上,手指烦躁地敲着桌面。他五十岁上下,身材微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里透着精干和不易察觉的倨傲。他对面坐着矿党委书记李卫民,一个面相敦厚、眼神沉稳的老同志。
“老李,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刘振业吐出一口烟圈,眉头拧成了疙瘩,“安全督导专员?常驻矿上?听着好听!不就是市里安插下来的一双眼睛吗?还是这么一尊…咳!”他及时把“烫手山芋”几个字咽了回去,换了个词,“这么一位特殊人物!他往那一坐,你说我们工作还怎么干?是听他的,还是听我们的?”
李卫民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语气平和:“老刘,话不能这么说。王磊同志的情况特殊,贡献也摆在那里。市里这么安排,我看方书记的用意很深。一是体现对功臣的关怀和安置,让他有个具体事做;二嘛,也确实有加强我们矿安全监督的意思,毕竟…教训太深刻了。咱们姿态要高一点。”
“姿态?我的李书记!”刘振业声音拔高了几分,“我姿态还不够高?昨天欢迎仪式,我是不是站在最前头鼓掌?办公室是不是按市里要求给他配了最好的?人我也派了,小赵够机灵吧?可问题是,他懂什么?他一个井下出来的,懂现代矿山安全管理吗?懂技术参数吗?懂设备运行吗?他那身体,下得了井吗?他就在上面听听报告,看看文件,能看出个什么名堂?最后还不是得靠我们!可这尊佛供着,万一他哪天心血来潮,对着我们辛辛苦苦制定的安全规程指手画脚,我们是听还是不听?不听,就是慢待英雄,政治不正确!听了,万一出点纰漏,责任算谁的?”
他越说越激动:“再说,特等功臣啊!这帽子悬在头上,谁知道哪天就批下来了?到时候他就是国家级英雄!咱们这小小矿长,在他面前算什么?现在不把规矩立好,以后更麻烦!他提的要求,合不合理咱们都得掂量,都得满足!这工作还怎么开展?”
李卫民放下茶杯,脸上的平和也敛去了几分:“老刘,你的顾虑我理解。但你想过没有?王磊同志在矿工心里的分量?昨天那场面你也看到了,那是真感情!他要是真能在我们和工人之间架起一座顺畅沟通的桥梁,把下面一些我们听不到或者听不全的声音及时反馈上来,对安全不是大好事吗?至于他懂不懂技术…不是有小赵跟着吗?再说了,经验有时候比冰冷的参数更宝贵。”
“经验?”刘振业嗤笑一声,带着明显的不屑,“老经验是好,可时代变了!现在讲究的是科学化、智能化管理!靠经验?靠感觉?那是要出大事的!我看市里就是太感情用事!方书记是爱护他,怕他被荣誉压垮,想给他找个避风港。可这避风港,不该建在我们矿上!这明明就是个不定时的麻烦!”
他掐灭烟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老李,这事儿咱们得统一思想。王磊同志,我们尊重,生活上照顾到位。但工作?安全这一块,是矿上的命根子,专业性极强!绝对不能让他插手具体事务!他的职责就是‘观察’和‘报告’,那就让他好好观察,按时报告。具体怎么干,还得是我们说了算!小赵那边我会交代清楚,该给看的资料给看,不该给看的,一个字都不能漏!日常汇报,也让他把握好分寸!至于工人那边…”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也提醒一下班组长们,工作就是工作,别搞个人崇拜!王专员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当偶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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