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声浪,裹挟着矿工们滚烫的汗水和泪水,久久回荡在长山矿新生的土地上。王磊站在简易发言台后,拄着手杖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身体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下微微颤抖,却始终挺立着。模糊的视野里,是台下那片跃动、模糊却炽热如熔岩的海洋。那束沾着泥土芬芳的野菊花,静静躺在红绒布上,散发着属于这片土地最朴素也最坚韧的生命力。
“王队长!好样的!”
“王队!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矿工们嘶哑的呐喊穿透掌声,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领路人的天然信赖。
方同舟站在王磊身侧,沉稳有力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再次响起,如同定海神针,将沸腾的情绪引向更深的航道:“同志们!王磊同志的回归,是长山矿浴火重生的象征!市委市政府,将不负英雄的付出,不负人民的期待,全力保障王磊同志后续的康复与生活!同时,‘特等功臣’荣誉的申报程序,今日正式启动!这是对英雄壮举的铭记,更是对长山精神、对矿工精神的最高礼赞!”
掌声再次雷动。但这一次,方同舟的话语如同精密的阀门,悄然引导着方向——申报启动,而非结果加身;铭记精神,而非渲染光环。宣传部长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镜头精准捕捉着王磊坚毅的侧脸、矿工们真情流露的面庞,以及方同舟沉稳如山的身影。
仪式在一种既激昂又克制的氛围中结束。矿工们簇拥着王磊,久久不愿散去,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拍着他的肩膀,传递着无需言语的深厚情谊。王磊努力辨认着那些模糊却熟悉的面孔,喉咙里艰难地回应着一个个名字,每一次点头和微弱的回应,都引来一片更热烈的回应。这迟来的“回家”,冲淡了身体深处残留的痛楚,一种久违的、被需要和被认同的暖流,开始缓缓注入他一度干涸的心田。
市委大楼,书记办公室。
厚重的橡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空气里弥漫着新泡的龙井清香,却驱不散一种无形的凝重。
方同舟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对面是郝卫东、组织部长和宣传部长。桌上摊开着一份新鲜出炉的《长山日报》,头版正是昨天长山矿仪式的整版报道。照片抓拍得极好:王磊接过野菊花时眼角的泪光,挺立发言的坚韧身影,矿工们激动鼓掌的特写。标题醒目:《英雄归巢!情义如山!长山矿新生暨王磊同志康复回归仪式隆重举行》。
“报道分寸把握得不错。”方同舟手指点了点报纸,“重点落在‘情义’、‘回归’、‘新生’上,‘特等功臣’只作为申报启动程序提及,没有渲染结果预期。舆论反响如何?”
宣传部长立刻汇报:“反响非常热烈!主流声音是感动、振奋,对市委市政府的关怀举措和王磊同志的坚韧给予了高度评价。民间自发的致敬活动也多了起来,但主题都集中在‘欢迎英雄回家’和‘学习矿难精神’上,‘特等功臣’的讨论热度反而被压了下去。目前看,引导是成功的。”
“嗯,很好。”方同舟微微颔首,但眼神没有丝毫放松,“但这只是第一步。荣誉申报程序一旦启动,就像箭已离弦,后续的流程、上级的考察、最终的结果认定,都不是我们能完全掌控的了。舆论的焦点,也必然会随着时间推移,无可避免地再次聚焦到‘特等功臣’这个称号本身上来。”
他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目光扫过在座三人,最终落在郝卫东脸上:“卫东,矿工那边,尤其是那位老班长,情绪安抚得如何?”
郝卫东神色略显复杂:“仪式后,老班长和几个老工友代表被工友们推举出来,又单独和王磊聊了很久。情绪很激动,主要是感激,但也…夹杂着一些东西。”他顿了顿,“他们对王磊的康复非常高兴,但话里话外,似乎觉得王磊这次死里逃生、立下大功,上面肯定要重用,以后就是‘大领导’了。他们…隐隐有些担忧,怕王磊‘上去了’,就顾不上矿上,顾不上他们这些老兄弟了。”
组织部长皱起眉头:“这种想法很自然,但也…很危险。英雄的光环一旦和现实利益预期绑定,就容易变味。尤其王磊同志现在的情况…”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方同舟放下茶杯,声音低沉而凝重,“王磊现在是什么?是一尊刚从烈火窑里抢出来的瓷器!他浑身是裂痕,好不容易粘合起来,看着完整了,但内里依旧脆弱不堪。‘特等功臣’是什么?是价值连城的标签!是聚光灯!是放大镜!它能让他瞬间站上云端,也能让那些还没愈合的裂痕,在万众瞩目和复杂博弈的压力下,彻底崩开!”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井然有序却又暗流涌动的市委大院。
“官场是什么?是无数看得见看不见的褶皱。荣誉是金粉,能填平一些褶皱,但也可能让另一些褶皱变得更幽深、更复杂。王磊现在的心智、阅历、城府,还不足以在骤然加身的巨大光环下,游刃有余地处理这些褶皱里藏着的明枪暗箭、人情冷暖、利益纠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