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山矿西三采区入口的喧嚣,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王磊办公室里的平静。刺耳的警报声、纷乱的脚步声、对讲机里急促的呼叫,隔着厚厚的墙壁和紧闭的门窗,依旧清晰可辨地撞了进来。
王磊猛地抬起头,搁在桌上的手无意识收紧。视线透过特制镜片,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尽管只能看到模糊的光影晃动。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警觉瞬间攫住了他——井下!出事了!
“王专员!”赵小兵几乎是撞开门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呼吸急促,“西三…西三采区!局部冒顶!有人…有人被埋了!”
王磊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站起身,手杖“咚”地一声杵在地上,支撑住因瞬间发力而微晃的身体。“谁?…几个人?”声音嘶哑紧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老林!掘进三班的林福生!就…就他一个!”赵小兵急得快哭出来,“救护队已经下去了!刘矿长和李书记也赶过去了!”
老林!那个沉默寡言、干活却最不惜力的老矿工!王磊眼前闪过一张布满煤灰、眼神憨厚的脸。他不再犹豫,拄着手杖就往外走:“走!”
“王专员!您…您不能下去!”赵小兵急了,下意识拦住门口,“下面情况不明,通道可能不稳!您这身体…”
王磊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眼神锐利地扫过赵小兵:“带路!或者…让开!”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又回到了矿难发生时,那个不顾一切冲向黑暗的身影。赵小兵被这气势慑住,下意识侧开了身子。
通往井口的路上,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矿工们三五成群地聚集着,低声议论,脸上写满了焦虑和不安。看到王磊拄着手杖、在赵小兵搀扶下快步走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那目光里,有期盼,有担忧,更有一份沉甸甸的、无声的信任。
“王队!”
“王专员!”
几声低低的呼唤响起,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王磊只是微微颔首,脚步不停。井口,风机的轰鸣声更大,救护车刺眼的灯光闪烁,矿安监部门的人正在紧张地布置警戒线。刘振业和李卫民站在井口调度室门口,脸色铁青,正在听取现场负责人的紧急汇报。
看到王磊出现,刘振业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眼神里掠过一丝明显的不悦和烦躁。他大步迎上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王专员!你怎么来了?这里太乱!你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待在这里!小赵!赶紧送王专员回办公室休息!别添乱!”
“添乱”两个字,像针一样刺在王磊耳中。他停下脚步,隔着镜片,平静地迎向刘振业焦灼中带着强硬的目光。“刘矿长…我…是安全督导专员。” 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事故…发生在我的…督导范围。” 他没有提职责,只提了身份和地点,却已足够表明立场。
李卫民赶紧上前一步打圆场:“王专员关心工友安全,心情我们理解。不过老刘说得对,下面情况复杂,救援有专业队伍,您在这里确实…不太方便。要不这样,您先到调度室休息,一有消息我们马上通知您?” 他语气温和,但同样传递着不希望王磊介入现场的意思。
王磊的目光越过两人,投向黑洞洞的井口。那里,正上演着与死神赛跑的生死时速。他沉默了几秒,没有坚持下井,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拄着手杖,走到井口不远处的避风处站定,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我…在这里…等。”
刘振业还想说什么,被李卫民一个眼神制止了。眼下救人要紧,实在没精力跟这个“特殊人物”掰扯。两人转身,继续投入到紧张的指挥协调中。王磊的存在,如同一块突兀的礁石,让原本就汹涌的暗流更加激荡。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煎熬。王磊一动不动地站着,手杖深深嵌入脚下的泥土。寒风吹动他单薄的衣衫,他却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都仿佛延伸进了那幽深的井巷,捕捉着任何一丝微弱的声响。赵小兵陪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只觉得王磊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静而执拗的气息,压得他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井口传来一阵骚动!
“出来了!担架!小心!”
人群呼啦一下围了上去,又被维持秩序的人奋力隔开。救护人员抬着担架疾步而出,担架上的人从头到脚盖着白布单,一动不动。
瞬间的死寂。
随即,压抑的、带着绝望的哭泣声从矿工队伍里响起,迅速蔓延开来。是老林的妻子和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像刀子一样划破凝重的空气。
王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赵小兵连忙扶住他胳膊:“王专员!”
王磊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死死盯着那副担架被抬上救护车,车门关上,呼啸着远去。模糊的视野里,那抹刺眼的白,却异常清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又一个!又一个倒在了这片他熟悉又陌生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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