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的碎片,在王磊混沌的意识深处,划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那模糊扭曲、如同怪物般的白色轮廓,像一道冰冷的诅咒,烙印在他残存的视觉记忆里,彻底碾碎了他对“自我”最后一丝朦胧的认知。英雄的桂冠尚未触及发梢,现实的狰狞已将他拖入更深的、名为“自我毁灭”的泥沼。
长山市第一人民医院,特殊加护病房。
窗外的阳光依旧温润,却再也照不进这间被绝望笼罩的牢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药膏和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王磊静静地躺着,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覆盖在无菌眼盾下的右眼,眼睑彻底地阖上了,不再有丝毫颤动。浑浊的眼球仿佛沉入了最深的海底,拒绝任何光线的窥探。
喉咙里,那些刚刚艰难挤出的、破碎的音节,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线的呼吸,在呼吸机的辅助下,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声响。那只曾经会微弱勾动、传递情绪的手,此刻冰冷地搁在床边,如同没有生命的枯枝。无论方同舟如何呼唤,无论护士如何轻柔地擦拭、按摩,都得不到任何回应。他的意识,仿佛主动切断了与这个残酷世界的所有连接,龟缩回一片荒芜的黑暗。
深度抑郁。
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急性发作。
强烈的自我认同障碍与拒绝接受现实。
首都精神卫生中心紧急派来的专家会诊后,给出了冰冷的诊断。比超级细菌感染、比排斥反应、比全身的烧伤更致命的,是心灵防线的彻底崩塌。药物可以稳定生理指标,却无法触及那片自我放逐的灵魂荒原。
“他把自己…彻底封闭了…”精神科权威林教授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沉重,“镜子事件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无法接受自己现在的样子,无法接受‘英雄’身份带来的巨大落差和未来的绝望感。这种强烈的自我否定和回避,是深层心理防御机制。强行唤醒,风险极大。”
方同舟坐在床边,布满皱纹的手覆盖在王磊那只冰冷的手上。那曾经传递过求生意志、传递过痛苦、传递过恐惧的温度,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彻骨的冰凉,顺着指尖蔓延到他的心脏。老人深邃的眼眸,此刻被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近乎窒息的心痛淹没。他看着王磊那被绷带覆盖、如同面具般毫无生气的脸,仿佛看着自己一生信念的基石,正在眼前无声地风化、崩塌。
“方伯伯…没用…”方同舟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从未有过的哽咽,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着王磊冰冷的手背,滚烫的泪水无声滑落,“没能…护住你…连这点…这点安宁…都…”
病房内一片死寂。陈教授、老赵、护士们都沉默着,眼中充满了悲伤和束手无策的沉重。李国华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绷得笔直,拳头死死攥着,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看着病床上那个无声无息、仿佛已经提前凋零的年轻躯体,胸中翻腾着滔天的怒火和无边的悲怆。徐长林、孙启明、赵明远那些蛀虫,他们夺走了他的健康,毁掉了他的容颜,现在,连他活下去的最后一点意志,都要被碾碎了吗?!
“不能放弃!”李国华的声音如同压抑的火山,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打破了死寂,“他能在火海里爬出来!能从超级细菌手里抢回命!能从排斥反应的鬼门关爬回来!他骨子里的那股劲儿还在!只是…只是被压得太深了!我们得把他找回来!”
“怎么找?”郝卫东的声音带着沙哑和迷茫,“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
“用他最在乎的东西!”李国华的眼神锐利如刀,扫过病房内每一个人,“他豁出命去,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扳倒徐长林、孙启明那些蛀虫!是为了让长林矿业的工人不再被吸血!是为了长山的天能亮起来!这些东西,现在都在!而且,正在变好!这些…就是他曾经燃烧生命去守护的东西!这些东西,或许能…能唤醒他!”
方同舟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
市委小会议室。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阳光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在外。
方同舟、郝卫东、李国华,以及长林矿业省工作组组长、工会主席围坐。议题只有一个:如何让长山重建的成果,成为穿透王磊心灵坚冰的那束光?
“王磊同志最关心的,是矿上工友的生计。”工作组组长声音沉重,“安置方案已经启动,第一批拖欠工资和社保补发,五天后就开始发放到个人账户。名单和金额,完全透明公示。”
“光发钱不够!”工会主席接口,语气带着矿工特有的直爽,“得让他‘看’到!‘听’到!工友们拿到钱时的样子!那份安心!那份重新燃起的希望!”
“录像?”郝卫东皱眉,“他现在…拒绝任何外界刺激…”
“不是给他看录像!”李国华沉声道,“是声音!是工友们最真实的声音!拿到钱时,对政府说声谢谢?对王磊说声谢谢?哪怕是最朴实的一句‘这下娃的学费有着落了’‘能带老娘去看病了’…这些!这些活着的气息!这些他拼命换来的…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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