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山市第一人民医院,特殊加护病房。
窗外的阳光似乎沉淀成了琥珀色,温暖却不再灼目,安静地流淌在病房的墙壁和地板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药膏和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希望的气息。王磊依旧被包裹在层层绷带里,像一个笨拙的白色茧蛹。他的右眼,覆盖在无菌眼盾下,眼睑已能维持睁开更宽、更稳定的缝隙。浑浊的眼球在缝隙中缓慢地、更加有意识地转动着。虽然视界依旧模糊混沌,如同隔着重度磨砂玻璃观看扭曲的水中倒影,但他似乎正以一种惊人的本能,努力辨识着光影的明暗变化、物体的巨大轮廓和移动轨迹。
喉咙里的“嗬…嗬…”声少了些,取而代之的是几个更加清晰、更具指向性的单音节词。当护士递来温热的吸管杯,轻轻触碰他干裂的嘴唇时,他会极其艰难地发出:“…水…”。当清创换药带来的剧痛让他浑身绷紧时,那压抑不住的、沙哑破碎的“疼…啊…”,带着明确无误的痛苦信息。每一次发声,都伴随着撕扯般的窒息感,却顽强地宣告着意识的回归。
首都眼科陈教授和省城烧伤权威,如同守护着初生嫩芽的园丁,眼中既有欣慰,更有深沉的凝重。
“视觉中枢在艰难地学习解读这个失焦的世界…”陈教授的声音带着惊叹,“他在努力建立新的空间感和物体识别能力,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晃动的影子轮廓…”
“语言中枢的‘地图’在艰难地重建!”烧伤权威补充,“每一个清晰音节的发出,背后都是声带、舌根、唇肌在瘢痕挛缩和神经损伤的夹缝中,进行着惨烈的协同作战。主动表达的意愿…是支撑他穿越这炼狱之火的唯一火炬。”
方同舟坐在床边,布满老年斑的手依旧覆盖在王磊那只缠满绷带、搁在床边的手背上。他能感受到那只手传来的微弱力道,能感受到那冰凉皮肤下,一股异常顽强的生命力,正一寸寸地、艰难地收复失地。老人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孩子…”方同舟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在迷雾中为他校准方向的灯塔,“今天…感觉…是不是…比昨天…好一点点?能‘看’清…方伯伯的影子了吗?”他刻意放慢语速,让每个字都清晰地传递过去。
王磊覆盖在眼盾下的右眼,眼球极其艰难地、更加确定地向着方同舟发声的方向转动!浑浊的视野里,那个熟悉而温暖的、穿着深色的模糊轮廓,似乎比之前更清晰了一些。同时,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努力、却依旧沙哑破碎的音节:“…方…伯…” 虽然含混,但那份指向的确定,让方同舟的心猛地一暖。
“对!是方伯伯!”方同舟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俯下身,“方伯伯在!一直在!”
就在这时,护士为了调节病房内略显沉闷的气氛,也为了给王磊一点微弱的声音刺激,在征得陈教授同意后,轻轻打开了悬挂在病床对面墙壁上的小型液晶电视。音量调得很低,播放着长山市本地新闻频道。
模糊的、晃动的光影和低微的人声,瞬间涌入王磊浑浊的视野和听觉。那对他来说,依旧是一个扭曲、嘈杂、难以理解的世界。他覆盖在眼盾下的右眼,眼球茫然地转动着,似乎在捕捉那些跳跃的光斑和色块。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嗬…”声。
电视画面切换。
新闻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即使音量很低,也清晰地传了出来:
“…本台最新消息。在省委省政府的坚强领导和直接关怀下,我市反**斗争取得决定性胜利!以原省纪委副书记赵明远、原省国资委副主任孙启明、原我市矿务局副局长徐长林为首的特大**集团,已被连根拔起!案件已移交司法机关,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在这场惊心动魄的斗争中,涌现出了一位用生命扞卫正义的孤胆英雄——王磊同志!他不畏强暴,深入虎穴,获取关键证据;他身陷火海,九死一生,仍不忘传递罪恶线索;他用自己的鲜血和意志,点燃了涤荡长山污浊的燎原之火!据悉,省委已启动程序,为王磊同志申报国家级最高荣誉…”
“英雄”!
“王磊同志”!
“国家级最高荣誉”!
这几个词,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王磊模糊的意识深处!电视画面似乎配合着主播的声音,短暂地切到了一个模糊的、似乎是王磊以前工作证上的照片(虽然被虚化处理),紧接着,是方同舟、李国华等人在风暴期间匆匆行走的新闻画面片段!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王磊混沌的脑海中炸开!
覆盖在眼盾下的右眼,眼球骤然瞪大!浑浊的视野里,那些跳跃的光斑和模糊的轮廓,仿佛瞬间扭曲变形,与新闻主播的声音、与自己残存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影像碎片、与方同舟此刻坐在床边的身影…疯狂地交织、重叠、碰撞!
喉咙里猛地爆发出一串更加急促、更加嘶哑、充满巨大惊愕和抗拒的“嗬…不…我…不…”!声音支离破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恐慌!那只被方同舟握着的手,瞬间**如同铁钳般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方同舟的手背!身体也猛地向上挺起,牵扯着输液管和监护仪导线剧烈摇晃!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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