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90年 汉前少帝三年 农历二月至三月
时入仲春,凛冬的余威终于在日渐温暖的阳光下节节败退。湟水冰层逐渐消融,碎裂的冰块相互撞击着,顺流而下,发出隆隆的声响。向阳坡地的积雪已然化尽,露出湿润的、饱含生机的黑褐色泥土。尽管早晚仍有些许寒意,但拂面而来的风中,已带着草木萌发特有的清新气息。北地高原,正从漫长的冬眠与战火的创伤中缓缓苏醒。狄道城外,被去岁战马踩踏、今春雪水浸泡的土地,在无数农人辛勤的劳作下,重新被犁开,散发出泥土的芬芳。一年一度的春耕,在这片刚刚经历兵燹的土地上,显得尤为珍贵和充满象征意义。它不仅是恢复生产、弥补战争损耗的关键,更是抚慰人心、播种未来希望的庄严仪式。靖王李凌深知此役的重要性,在初步完成阵亡将士抚恤、城池修复、流民安置等紧急战后事宜后,便将全部精力投向了春耕的督导与组织。他不仅要让北地郡活下去,更要让它尽快恢复元气,甚至比战前更加繁荣。然而,就在这看似充满生机的春日图景之下,来自四方的情报与动向,却暗示着平静的表面下,暗流依旧汹涌。北方的威胁并未根除,东方的朝廷态度微妙,西方的羌胡部落人心浮动,即便是北地内部,也需警惕胜利后的骄惰之心。李凌必须像一位经验丰富的舵手,在春光潋滟的水面下,敏锐地感知着潜流的动向,谨慎地驾驭着北地这艘大船,驶向未知的前路。
二月初十,天气晴好,正是开犁的吉日。李凌并未举行盛大的仪式,而是轻车简从,在长史周勃、郡丞公孙阙的陪同下,亲自来到狄道城外的军屯田视察春耕。广阔的田野上,人声鼎沸,牛马嘶鸣。退役老卒和轮休的郡兵与招募的流民、本地农户混杂在一起,驱赶着耕牛,挥汗如雨。新打造的铁犁铧翻开湿润的土地,妇女儿童紧随其后,播撒着金黄的种子,场面热火朝天。
“王爷,今岁春耕,虽因战事略有延迟,然去冬今春雨雪充沛,地力滋润,加之郡府全力保障种子、农具、耕牛,只要不误农时,秋收仍可期待。”周勃指着忙碌的田间,向李凌禀报,“各县已报,春耕均已全面展开,尤其军屯田,因人力充足,进度最快。”
李凌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仔细捻了捻,点头道:“墒情甚好。勃兄,春耕乃今年头等大事,关乎我北地能否快速恢复元气。务必确保所有田地都能及时播种,无地之流民,亦要妥善安排,或租种公田,或协助军屯,总要使人人有活路,户户有盼头。”
“王爷放心,臣已严令各县,务必在三月中旬前完成所有春播。郡府仓曹官吏已分赴各地督导,若有懈怠或盘剥之事,定严惩不贷。”周勃肃然应道。
这时,李凌看到不远处,嫡子李玄业正由一位老农带着,有模有样地学着撒种,小脸上沾了些泥点,却满是认真。李凌微微一笑,对周勃和公孙阙道:“让业儿也知些稼穑艰难,民生不易,并非坏事。”
巡视完春耕,返回王府议事厅,公孙阙呈上了近期的情报汇总,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凝重。
“王爷,四方消息,喜忧参半。”公孙阙开门见山,“先说北方。稽鬻部北遁后,并未远窜漠北,而是在距我边境约八百里外的浚稽山南麓休整。其部众因疫病和败退,损失颇重,估计能战之兵已不足四万,士气低落,内部怨声载道。然,稽鬻似不甘失败,正严厉整肃部落,吞并弱小,补充伤亡,短期内无力南犯,但其狼子野心未消,仍是心腹之患。”
“东方,长安。”公孙阙顿了顿,压低声音,“李广将军返回后,想必已将北地情况上奏。朝廷至今未有明诏褒奖或指示,仅由丞相府下发例行公文,询问边情及需协助事宜,态度……颇为微妙。据宫中隐秘渠道传言,王太后与陛下(刘恭)似因他事(或与立后、赏罚有关)再生龃龉,辅政大臣们忙于调和,对我边郡捷报,恐是‘知道了’而已。然,太尉周勃(灌婴侯)似对王爷此次表现颇为赞赏,曾私下言及‘北地无忧,凌功不可没’。”
“西方,河西羌胡。”公孙阙继续道,“去岁受稽鬻压迫最甚的几个部落,如休屠、浑邪等,闻稽鬻败退,皆有遣使密至边市,表达谢意,并试探重开互市、乃至结盟共抗匈奴之意。然,其心未必全然可信,或欲借我之势,摆脱稽鬻控制。”
“至于朔方虫达处,”公孙阙最后道,“其依旧按兵不动,对李广将军的巡视也是敷衍了事。王勇部仍驻于我境侧翼,不冷不热。虫达此人,首鼠两端,不可不防。”
李凌静听完毕,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沉思良久。春光明媚,却照不透这纷繁复杂的局势。
“稽鬻新败,元气大伤,此乃天赐我北地喘息之机。然,困兽犹斗,需防其舔舐伤口后,卷土重来。”李凌首先定调北方局势,“高顺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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