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染白了汉营的帐篷顶,韩信裹紧身上洗得发白的素色襕衫,踩着结霜的石板路往粮草营走。靴底沾着的草屑被冻成冰碴,每走一步都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像在替他这治粟都尉的闲职哀叹。
营门口的老卒见他过来,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皮。这治粟都尉来营里三个月,除了每日清点粮草、登记账簿,就没干过像样的事。老卒们私下都说,这位韩都尉怕是得罪了哪位贵人,才被扔到这冷衙门里蹉跎。
“韩都尉早。”一个扛着粮袋的民夫擦肩而过,粗布短打沾满了麦麸,腰弯得像张弓。
韩信点点头,目光落在粮袋上绣的“汉”字——针脚歪歪扭扭,是匆忙赶制的。他昨夜核对账簿时发现,入库的粮草比登记的少了三十石,问管事,只说是“运输损耗”,再问便支支吾吾。这“损耗”二字,怕是藏着不少猫腻。
一、账簿堆里的锋芒
粮草营的偏帐里,十几个书吏正埋头誊抄账簿,墨香混着霉味在空气中弥漫。韩信推开帐门,冷风卷着霜花灌进来,书吏们纷纷瑟缩了一下,手里的毛笔却没停——谁都知道这位韩都尉脾气古怪,对账目看得比性命还重。
“昨日入库的黍米,验了吗?”韩信走到案前,拿起一本账簿翻看起来。泛黄的纸页上,“黍米五十石”几个字写得龙飞凤舞,旁边的验粮人签名却模糊不清。
管验粮的书吏连忙起身,额角冒汗:“回都尉,验了,都是上等米。”
“上等米?”韩信冷笑一声,抓起案上的一把黍米,往白纸上一倒——米粒间混着不少沙砾,还有几粒发黑的霉米。“这样的米,你敢说是上等?”
书吏的脸瞬间涨红,嗫嚅着说不出话。旁边的老书吏赶紧打圆场:“都尉,今年关中歉收,能收到这些就不错了,弟兄们不挑……”
“弟兄们在前线拼命,吃的却是带沙的米?”韩信把米往案上一摔,米粒溅了书吏满脸,“传我令,所有入库粮草,必须过筛、扬净,再按成色分等,谁敢以次充好,军法处置!”
帐内鸦雀无声,书吏们看着眼前这个瘦高的都尉,突然觉得他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里,藏着比帐外秋霜更冷的锋芒。
韩信没再理会他们,转身往粮仓走。路过兵器库时,看到几个士兵正把生锈的长矛往废料堆里扔,他停下脚步:“这些矛还能用,打磨一下,配上新矛头……”
“都尉懂兵器?”领头的士兵嗤笑一声,“这都是秦人的旧玩意儿,早该扔了。”
韩信弯腰捡起一根矛,手指抚过锈迹斑斑的矛身,突然手腕一翻,矛尖“噌”地刺破了旁边的草席,深深扎进地里。“秦人的锻造工艺,比咱们的好三成。”他拔出矛,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除锈、淬火、重配矛尖,至少能再用三年。”
士兵们愣住了,他们从未见过有人把一根废矛玩得如此出神入化。韩信却没再多说,转身进了粮仓——他知道,在这里,说再多兵法韬略,不如把粮草算清楚、把兵器修好实在。
二、进言无门的落寞
暮色四合时,韩信坐在帐外的石阶上,手里摩挲着一块磨得光滑的鹅卵石。这是他从楚营带出来的,当年在项羽帐下做郎中,每次献策前,都要攥着这块石头给自己壮胆。
“霸王,秦军主力在巨鹿,我军可绕后断其粮道……”
“霸王,刘邦入关中,恐有异心,当早做防备……”
那些话,如今想来还像在耳边。可项羽总是摸着他的霸王剑,眼皮都不抬一下,最后只丢下一句“竖子安敢妄议军机”。他以为离开楚营,投到刘邦麾下,总能有施展的机会,却没想到,治粟都尉的职衔,比郎中还不如。
“韩都尉还没歇息?”一个提着酒壶的身影走过来,是营里的老兵油子李三。他凑过来,把酒壶往韩信面前一递,“喝口暖暖身子,这天儿,快冻死人了。”
韩信摆摆手,目光望着远处中军帐的灯火——那里正传来宴饮的喧闹,刘邦大概又在和樊哙、郦食其他们喝酒议事。他攥紧了鹅卵石,指节泛白:“李三哥,你说,我数次上书言兵事,为何总石沉大海?”
李三灌了口酒,打了个嗝:“都尉啊,你这就不懂了。咱们汉王用人,讲究个‘知根知底’。樊哙将军是跟着汉王从沛县出来的,郦先生是老乡,你呢?从楚营投过来的,又没立过功,谁信你啊?”
韩信沉默了。他想起昨日看到的军报,楚军在骊山受挫,刘邦却按兵不动,只派少量人马袭扰。他连夜写了篇策论,分析楚军布防的弱点,建议汉军从侧翼包抄,可策论递上去,连郦食其的面都没见到,就被门吏挡了回来。
“听说了吗?昨日曹参将军打了场小胜仗,汉王赏了他百金,还升了官。”李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其实那仗打得稀松,全靠运气,可谁让曹将军是老弟兄呢?”
韩信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在楚营时,见惯了凭资历封赏,原以为汉军会不同,到头来却发现,天下军营都一样。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鹅卵石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