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比澄心暖阁外的重重守卫更沉重地套在了林晚夕的脖颈上。每日辰时的侍墨,不再是单纯的研墨劳作,而是一场在帝王审视目光下、步步惊心的表演与博弈。她必须维持那恰到好处的“病弱”姿态,研出浓黑如夜的墨汁,同时,更要履行那“粗浅药理”的约定,为帝王调理那日益显出沉疴之相的咳疾。
御书房内,龙涎香的气息似乎更浓了些,试图掩盖那若有若无的药草清气。林晚夕坐在角落的绣墩上,指尖捻着一小撮干燥的枇杷叶,小心翼翼地投入案头一只小巧玲珑的白玉药碾中。这是她今日带来的,声称要现场研磨最新鲜的枇杷叶粉入药,取其清润肺络之效。她动作专注,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眸底深处的精光。这看似平常的举动,实则是她精心设计的第一环——将药事,堂而皇之地带入这权力中枢,让药香,成为她“医者”身份的无声注脚。
“咳咳…咳…” 御案后,萧承烨的咳嗽声再次响起,带着压抑的痰音和胸腔深处的震动。他烦躁地丢开朱笔,眉峰紧锁,脸色因憋闷而微微泛红。李德全慌忙递上温水。
林晚夕研药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平稳。她没有抬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药事之中。直到那咳嗽声稍歇,她才放下药碾,用一方洁净的素帕托起碾好的细粉,声音平静无波:“陛下,枇杷叶粉已备。奴婢斗胆,请陛下允准,传一碗清粥或米汤,奴婢好将药粉调入,趁温服下,以润肺腑。”
萧承烨的目光从她托着药粉的素帕上掠过,又落到她低垂而恭谨的脸上。他挥了挥手。很快,一碗温热的粳米粥被端了上来。
林晚夕净了手,用小银匙舀起少许枇杷叶粉,均匀地调入粥中。她的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米粥的清香混合着枇杷叶微苦的药气,在御书房内弥漫开来。她将调好的药粥双手捧至御案旁,置于帝王触手可及之处:“陛下,请用。”
萧承烨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掺杂着褐色药粉的粥,又抬眼看向林晚夕。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沉静,看不出丝毫异样。他伸出手,拿起银匙,搅动了一下粥碗,舀起一勺,缓缓送入口中。微苦,带着米粥的清甜,顺着喉咙滑下,胸肺间那火烧火燎的灼痛感似乎真的被这温润抚平了一丝。
他不动声色地咽下,目光却依旧锐利:“这便是你所谓的‘甘寒清润’?效用…不过尔尔。”
“陛下圣明。”林晚夕垂首,声音依旧平稳,“病去如抽丝,尤其陛下此疾,乃积年沉疴,忧思劳倦为其根源。非猛药可图一时之快,需徐徐滋养,兼以…心绪调达。此药粉不过权宜,奴婢还需为陛下斟酌一方汤剂,君臣佐使,相互调和,方能渐收其效。” 她巧妙地将“心绪调达”再次点出,将江南乱局的压力隐晦地抛了回去。
萧承烨未置可否,只是挥手让她退下继续研墨。然而,林晚夕知道,第一关,算是过了。药粉入粥,帝王入口,这便是她治疗开始的无声宣告。
接下来的日子,澄心暖阁彻底成了林晚夕的“药庐”。太医送来的“温阳固本”汤药依旧每日一碗,苦涩难当。但除此之外,暖阁里开始弥漫起各种药草的气息。窗边的矮几上,摆放着晾晒的川贝母,色泽微黄,形如怀中抱子;小瓷碟里盛着饱满圆润的麦冬,洁白如玉;墙角的小火炉上,时常煨着一只青瓷药罐,罐口氤氲出带着清苦药香的白色雾气。林晚夕不再仅仅扮演“病弱”,她开始真正扮演一个“医者”。
她将自己关在暖阁里,翻阅着从藏书阁残烬中抢救出的、为数不多的几本基础医典。指尖划过泛黄的书页,神情专注而凝重。她在根据萧承烨咳嗽的时辰、频率、痰液的性状(虽无法亲见,但从帝王描述和李德全隐晦的言辞中判断),以及他眉宇间透出的燥郁之气,小心翼翼地斟酌药方。每一味药的增减,每一分量的斟酌,都反复推演,力求在“安全有效”与“符合寒毒医者身份”之间找到微妙的平衡。既要显出“粗浅药理”的谨慎,又要让帝王感受到“对症下药”的诚意。
这日,她终于拟定了第一份正式的汤剂方子。素白的宣纸上,墨迹清隽,列出川贝母、麦冬、沙参、枇杷叶、桔梗、甘草等数味药,分量适中,配伍平和,以润肺化痰、清金降火为主。她将药方仔细吹干墨迹,心中却如同压着一块巨石。这方子,稳妥有余,但疗效必然缓慢。她需要一点“奇效”,一点能让帝王在短期内感受到变化、从而对她“粗浅药理”生出信心的东西。可这“奇效”从何而来?猛药断不能用,毒物更不敢沾,那只会引来灭顶之灾!
就在她凝眉苦思之际,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台。那里,放着一个小巧的冰裂纹青瓷碗,里面盛着清水,养着几枝她昨日从御花园僻静处悄悄折回的…**薄荷**。翠绿的叶片舒展,散发着清冽醒脑的独特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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