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的药香,成了澄心暖阁与御书房之间一条无形的丝线。林晚夕守着那只青瓷药罐,红泥小炉的火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薄荷叶在滚沸的药汁中翻腾,将那股清冽醒脑的气息彻底激发,与川贝、麦冬的清苦交融,氤氲成一室独特的辛凉药雾。她掐准时辰,滤去药渣,深褐色的药汁注入温过的白玉碗,碗壁很快晕开一层薄薄的水汽,带着薄荷的凉意。
李德全准时出现,接过药碗时,目光复杂地扫过林晚夕苍白依旧、却因炉火熏烤而透出几分暖意的脸颊,低声道:“尚宫辛苦,陛下…咳疾确见缓和。” 这简短的一句,胜过千言万语。林晚夕垂首,指尖无意识地捻过袖口残留的一丝薄荷清香,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一种走钢丝般的、暂时的平稳。
御书房内,药碗空置。萧承烨靠坐在宽大的御座里,闭目养神。胸肺间那股盘踞多日的、令人窒息的燥热与堵塞感,如同被一只清凉的手缓缓抚过,虽未根除,却难得地松快了几分。呼吸顺畅带来的宁静,甚至让他眉宇间那刀刻般的沉郁纹路都浅淡了些许。他睁开眼,目光扫过案头堆积的奏章,最终落在角落那个安静研墨的身影上。
林晚夕依旧低垂着眼睫,动作平稳,浓黑的墨汁在白玉砚池中无声流淌。她似乎比前几日更清瘦了些,素净的浅碧色宫装衬得身形越发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那专注研墨的姿态,沉静得像一泓深潭,与这权力漩涡中心的喧嚣格格不入。
“咳…”一声轻微的咳嗽打破了寂静,却不再带着撕心裂肺的痰音。萧承烨清了清嗓子,目光并未从林晚夕身上移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刚被药力滋润过的沙哑:“今日的墨,研得不错。”
林晚夕研墨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她微微抬首,声音平静无波:“谢陛下。是墨锭的功劳。” 她将功劳推给死物,避开了任何可能指向自身的联系。
萧承烨看着她那副油盐不进、将自己隔绝在外的模样,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他重新拿起朱笔,批阅奏章。殿内再次陷入只有墨沙、笔沙、更漏滴答的静谧。然而,那药力带来的松快感,却让这份寂静不再那么令人窒息,反而多了一丝奇异的、难以言喻的平和。帝王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掠过那抹沉静的浅碧。
江南的烽火并未因帝王的震怒和一剂药汤而彻底平息。新的八百里加急依旧如同跗骨之蛆,不时传来。吴州乱民虽被暂时弹压,但暗流汹涌,地方豪强阳奉阴违,清丈田亩阻力重重。一份措辞激烈、将江南乱象悉数归咎于新政酷烈、请求暂缓的联名奏章,被萧承烨狠狠摔在御案上!
“砰!”
奏章四散,如同垂死的蝴蝶。
萧承烨猛地站起,脸色铁青,胸膛因愤怒而剧烈起伏!刚刚被药力抚平的燥郁之气似乎瞬间被点燃!他眼中寒光暴射,如同被激怒的雄狮,在御案后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战鼓,敲在紧绷的空气中。
“暂缓?又是暂缓!这群蠹虫!朕看他们是巴不得新政胎死腹中!好继续趴在大胤的江山上吸血!” 他怒吼着,声音震得殿梁簌簌作响,刚刚舒缓的喉咙再次感到撕裂般的痛痒,剧烈的咳嗽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咳咳…咳咳咳…”
这一次的咳嗽,比以往更加凶猛!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扶着御案,身体因剧烈的咳喘而佝偻,脸色瞬间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
“陛下!”李德全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上前欲搀扶。
“滚开!”萧承烨暴怒地挥开李德全,咳得几乎喘不上气,目光却赤红地扫向角落!
林晚夕早已放下墨锭起身。她看着帝王因暴怒和剧咳而扭曲的面容,看着他扶着御案颤抖的手,心猛地一沉!薄荷带来的清凉抚慰,终究敌不过滔天怒火引燃的“肝火犯肺”!她快步上前,却不是去搀扶,而是迅速拿起案头李德全备下的温水,又从袖中取出一个极其小巧的、用素帕包着的油纸包。
“陛下息怒!”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迫和穿透力,盖过了帝王的咳嗽,“请用温水!” 她将水杯递到萧承烨唇边,同时迅速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片碧绿欲滴、散发着浓郁清凉气息的——**鲜薄荷叶**!
“含…含一片!”她急声道,几乎带着命令的口吻,将一片薄荷叶直接递向萧承烨的唇边!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和畏惧!
萧承烨被咳得头晕目眩,肺腑如同火烧!眼前递来的水和那抹刺目的、带着浓烈清凉气息的碧绿,成了溺水之人唯一的稻草!他几乎是本能地含住那片薄荷叶,又猛灌了几口温水!
冰凉!辛辣!带着草木清香的强烈气息瞬间在口腔中爆开!如同数九寒天灌入一捧冰雪!那股霸道的清凉之气,顺着喉咙直冲而下,蛮横地压制住肺腑间肆虐的灼热与痉挛!剧烈的咳嗽如同被扼住了喉咙,猛地一窒!随即转为几声压抑的呛咳,最终缓缓平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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