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暖阁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寝殿那令人窒息的龙涎香与血腥气。林晚夕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筋骨,缓缓滑坐在地。胸前的华服被撕裂,露出素白中衣和束胸的棉布,凉意刺骨。她低头,看着自己依旧紧握着那柄淬毒匕首、指节青白的手,又缓缓抚上腰侧那道被帝王目光反复凌迟过的淡粉色伤痕。
屈辱、后怕、劫后余生的虚脱……种种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她紧绷的神经。她赢了。用半真半假的“寒毒”之躯和孤注一掷的“新政背书”,从帝王滔天的杀意下,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喘息的缝隙。可这“赢”,代价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侍墨?每日辰时?那御书房,如今在她眼中,无异于另一个精心布置的刑场。
接下来的日子,林晚夕如同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精致傀儡。每日卯时三刻,她便会被宫人唤醒。太医准时送来一碗浓黑苦涩、气味刺鼻的汤药,美其名曰“温阳固本,调和阴阳”。她沉默地喝下,任由那股燥热与苦涩在四肢百骸流窜,将本就苍白的脸颊蒸腾出几分病态的潮红。宫人们为她换上素净得体的宫装,发髻只用一支简单的玉簪绾住,再无半分昨夜的珠翠华彩。她刻意维持着一种恹恹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的虚弱姿态,在宫人无声的“护送”下,走向那座象征着帝国权力核心的御书房。
御书房内,龙涎香依旧浓郁,书墨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萧承烨似乎总是比她早到。他高踞于宽大的紫檀御案之后,或批阅堆积如山的奏章,或对着悬挂的巨幅《大胤坤舆全图》凝眉沉思。江南的烽火仿佛并未因柳相倒台而停歇,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反对新政的奏章依旧如同雪片,措辞虽因柳党的失势而有所收敛,但字里行间暗藏的刀锋和危言耸听的预言,却更加阴毒。
林晚夕的到来,往往只换来帝王一个淡漠的眼神,或者一声听不出情绪的“研墨”。她依言,在角落那张属于她的、铺着明黄软垫的绣墩上坐下,拿起那块沉甸甸的松烟墨锭。这一次,她不敢再刻意研得稀薄无力。她放慢动作,力求平稳均匀,一圈一圈,墨汁在白玉荷叶砚中晕开,色泽浓黑如夜,无声地流淌。她低垂着眼睫,目光只专注在砚台方寸之间,仿佛那是隔绝外界风暴的唯一净土。
殿内很静。只有墨锭摩擦砚台的沙沙声,朱笔划过奏折的沙沙声,以及更漏滴答的单调声响。空气如同凝固的琥珀,沉重得让人窒息。然而,林晚夕却清晰地感受到,那道来自御座之上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时断时续地落在她身上。那目光不再像寝殿那夜带着**的占有欲,却更加深沉、更加冰冷、更加充满审视的穿透力。它在丈量她“病弱”姿态的真伪,在探寻她低垂眼睫下隐藏的心思,在评估她这个被“寒毒”缠身却又与新政死死捆绑的棋子,究竟还有多少价值,多少……可利用之处。
她如同置身于无形的风暴中心,每一寸肌肤都绷紧着,承受着那无声的、令人心悸的压力。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
这一日,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投下斜长的光斑。林晚夕正凝神研墨,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案头堆积的奏章小山旁,摊开着一份江南八百里加急的密报。萧承烨放下朱笔,身体微微后仰,靠在了椅背上,抬手用力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他眉宇间的疲惫和冷厉之色浓得化不开,连日来的殚精竭虑和江南乱局的胶着,显然让他耗神甚巨。
“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低咳从他喉间溢出,带着明显的沙哑和不适。他皱着眉,端起手边的参茶饮了一口,却似乎并未缓解。
李德全立刻躬身上前,脸上堆满忧色:“陛下,您这咳疾又犯了?可要传太医……”
“聒噪!” 萧承烨不耐地打断他,声音因咳嗽而更显嘶哑,“老毛病了,传太医来又能如何?不过是开些不痛不痒的方子!” 他将参茶重重顿在案上,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角落那个安静研墨的浅碧色身影。
林晚夕研墨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她依旧低垂着眼,仿佛对帝王的咳疾充耳不闻。
短暂的沉默后,萧承烨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平淡,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寂静的书房:“林尚宫。”
林晚夕心尖一颤,停下研墨的动作,抬眸望向他:“奴婢在。”
萧承烨的目光落在她苍白依旧、却因药力而透着一丝不正常潮红的脸颊上,又缓缓移向她研出的、浓黑如墨的墨汁。他的眼神深邃难辨,手指无意识地在案上那份江南密报边缘轻轻敲击。
“朕听闻,”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你入宫前,曾随前太医院院判周时珍,习过岐黄之术?” 他的语气像是闲聊,但那锐利的目光却紧紧锁住林晚夕的双眼,不容她有任何闪躲。
来了!林晚夕心中警铃大作!她知道自己跟随周老太医学医并非绝密,但在此刻被帝王提起,绝非偶然!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声音平稳无波:“回陛下,奴婢少时体弱,曾有幸蒙周老大人怜悯,指点过些许粗浅药理,略识得几味草药罢了。实不敢当‘习岐黄’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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