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天光未大明,只有东方天际那一线灰白在顽强地扩张,试图驱散笼罩大地的墨色。寒冽的晨风卷过宫阙重重的飞檐,带来刺骨的凉意,却也吹动了集结于宫门外广场上的旌旗。
猎猎旌旗之下,是一片玄色的潮水。
五百净雪卫,皆身着特制的玄色轻甲,甲胄并非厚重铁片,而是糅合了格物院新技、韧性极佳且具有一定抗邪符文烙印的复合材料,轻便却不失防护。他们队列肃穆,鸦雀无声,只有战马偶尔不耐地喷吐着白汽,蹄铁轻磕地面,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每一名军士脸上都带着新磨的锐气,眼神警惕而坚定,虽来源复杂,有行伍出身的悍卒,也有江湖摸爬的奇人,但此刻都被“净雪”之名强行糅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初生却不容小觑的力量。他们的佩刀、弓弩以及一些造型奇特的、出自格物院之手的装备,在熹微晨光中闪烁着冷硬的幽光。
格物院的工匠与操作员们则位于队伍侧后方,人数约百人。他们衣着相对杂乱,但都统一在外罩了一件深灰色的工袍,身旁是数十辆装载着各种器械、材料、以及那珍贵无比的“炎阳雷”半成品的特制马车。他们神色中少了军士的杀伐之气,多了几分技术者的专注与谨慎,小心翼翼地看护着那些可能决定战局的造物。
林晚夕立于宫门高阶之上,已换下繁复宫装,身着一套量身定制的玄色金纹戎服。既不失皇后威仪,又极大方便了行动。她未戴凤冠,青丝高束成髻,以一枚简单的玉簪固定,整个人显得利落而挺拔。一夜未得深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但她的背脊挺得笔直,目光如出鞘的寒刃,缓缓扫过下方集结的队伍,以及更远处那些自发前来、沉默观望的官员和百姓。
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所有人都知道,这支队伍即将开赴的不是寻常战场,而是一片被瘟疫和未知邪祟吞噬的绝望之地。每一次呼吸,都可能吸入致命的毒瘴;每一步前行,都可能踏入血肉模糊的尸堆;每一个黑夜,都可能面对超出想象的恐怖。
林晚夕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正欲做开拔前的最后训示,一阵环佩轻响与细碎的脚步声自身后宫门内传来。
“姐姐!”一声饱含担忧与急切的呼唤,打破了广场上近乎凝固的肃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贵妃沈静姝在一众宫女宦官的簇拥下,疾步而出。她今日显然是精心装扮过,穿着一身极为雅致清丽的月白云锦宫装,外罩一件淡粉色的绣海棠缠枝纹斗篷,发髻如云,簪着珍珠步摇,妆容精致得恰到好处,与她身后玄甲森森的军队形成了鲜明至极的对比。
她快步走到林晚夕身前,微微喘息,似乎一路赶来甚是焦急。她仰起脸,一双秋水明眸中瞬间盈满了水光,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姐姐!”沈静姝的声音带着哽咽,一把抓住了林晚夕的手臂,力道恰到好处地显露出她的激动与不舍,“您……您真的今日就要走了吗?北境那般凶险,听闻……听闻已是人间地狱,您万金之躯,怎能亲涉如此险地?妹妹这心里,真是……真是如同油煎火燎一般,昨夜一宿都未曾合眼。”
她的话语情真意切,充满了浓浓的担忧与关怀,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位深宫姐妹对即将赴险的至亲之人的无限牵挂。
林晚夕目光微垂,落在沈静姝紧抓着自己手臂的、保养得宜、染着蔻丹的纤纤玉指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冷芒。但她抬起眼时,面上已是一派平和,甚至带着一丝宽慰的笑意。
“静姝妹妹不必过于忧心。”林晚夕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动作自然地将自己的手臂抽回,“北境局势危急,关乎国本民心,本宫身为国母,责无旁贷。且有净雪卫将士与格物院英才同行,并非孤身犯险。你在宫中,好生照顾自己,便是让本宫安心了。”
“可是……可是那瘟母邪祟,非是寻常刀兵所能敌啊!”沈静姝眼中的泪水恰到好处地滚落下来,沿着光滑的脸颊滑落,更添几分凄美,“姐姐您虽有鸿鹄之志,护国之心,但终究是血肉之躯。若……若有个万一,可叫妹妹如何是好?叫这天下如何是好?”她的话语里,巧妙地将林晚夕的个人安危与天下大势捆绑在一起,听起来更是深明大义,全然为公。
她向前微倾,压低了声音,似乎只想让林晚夕一人听见,但那音量却又控制在恰好能让离得近的一些官员和将领模糊捕捉到的程度:“姐姐,朝中之事您尽可放心,妹妹虽不才,也定会谨守宫规,尽力安抚后宫,不让琐事烦扰圣听,更不会……让某些宵小之徒,趁您不在之际,生出什么事端来。”
这话,明着是表忠心、让林晚夕放心,暗地里,却是在 subtly 地强调自己的存在感,暗示林晚夕离开后,她沈静姝在宫中和朝中,并非毫无作为、任人拿捏的角色。
林晚夕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温和:“有妹妹这句话,本宫便放心了。后宫安宁,亦是稳固前线的基石。妹妹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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