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仲景离去后,殿内重归寂静。那承载着希望与重担的紫檀木盒已被带走,仿佛也带走了一丝压在林晚夕心口的沉甸甸的实物,但随之弥漫开的,是一种更空茫的疲惫和对前路更清晰的认知——现在,她真的是孤身一人,即将面对北境那滔天的血浪与诡谲的迷雾了。
她并未立刻休息,而是重新坐回案前,取出一张空白的宣纸,提笔蘸墨,试图将北行之后京城各项事务的要点、可能出现的变数以及应对的预案再梳理一遍。笔尖悬停良久,墨汁险些滴落,她却发现自己的思绪如同殿外被风吹乱的宫灯影子,纷乱难以聚焦。身体的疲惫已达极限,精神却因高度的紧张和预见到的危险而无法彻底松弛。
就在她轻叹一声,准备放下笔,强迫自己闭目养神片刻时,殿门外传来极轻微却清晰的叩击声。
这个时辰,没有她的传唤,谁还敢来打扰?
林晚夕微微蹙眉,扬声道:“何人?”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一个穿着青色女官服饰的身影端立在门外,躬身道:“娘娘,是奴婢,青禾。”
青禾?她不是早已吩咐过,今夜无需她再伺候,让她下去好生休息了吗?林晚夕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青禾是她从潜邸时就带在身边的老人,行事向来稳妥有度,此刻前来,必有要事。
“进来吧。”林晚夕开口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倦意。
青禾应声而入,反手轻轻合上殿门。她步履轻盈却稳定,走到殿中,并未过于靠近,而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再次躬身行礼。灯光下,她面容清秀,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甚至带着一种林晚夕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决绝。
“奴婢惊扰娘娘休息,罪该万死。”青禾先请罪道。
“无妨,”林晚夕摆了摆手,看着她,“本宫还未歇下。有何事,说吧。”
青禾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下定某种决心。她抬起头,目光直视林晚夕——这在她平日谨小慎微的行事中是十分罕见的——清晰而坚定地说道:“娘娘,明日北上,请准许奴婢随行!”
林晚夕微微一怔,随即断然拒绝:“不可。”
她的拒绝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北境之行,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巡狩或视察,那是真正意义上的战场,而且是面对未知邪祟、极度危险的战场。净雪卫皆是挑选出的精锐军士,格物院派出的也是精通器械操作的工匠,他们或多或少都有自保之力或承担着不可替代的任务。而青禾,只是一个深宫女官,手无缚鸡之力,去了那边,不仅自身安全毫无保障,在那种环境下,恐怕也难以发挥作用,反而可能成为拖累。
“娘娘!”青禾似乎早已料到会遭到拒绝,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声音提高了几分,语气愈发坚决,“奴婢知道北境凶险,奴婢更知道自己武功低微,于阵前厮杀毫无用处。但正因如此,奴婢才更要请命前往!”
她的话语如同珠玉落盘,清脆而急促,显然这番话在她心中已反复思量了无数遍:“娘娘,您此番北上,所率领的并非全是久经沙场、令行禁止的铁血之师。净雪卫初建,虽经严格筛选,但成员来源复杂,有军中好手,亦有江湖异人,彼此磨合时日尚短,默契不足,更需要严明的纪律与内部协调。格物院之人,长于技艺,却未必熟知军旅规矩与后勤调度之繁琐。此为其一。”
“其二,北境如今瘟疫横行,百姓流离失所,军中亦必有大量伤患。伤者身体痛苦,心中更易滋生恐惧、绝望甚至怨愤。这些情绪若得不到及时安抚与疏导,极易被邪祟利用,或引发营啸炸营,或动摇军心士气。娘娘您身负统帅之责,需要统筹全局,应对瘟母邪祟,不可能事必躬亲去处理每一名伤患的情绪。此事看似细微,实则关乎整体稳定,至关重要!”
“其三,”青禾的目光锐利起来,“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娘娘您难道从未怀疑过,那‘瘟母’邪气为何能如此精准地在我大夏境内多点爆发?为何总能避开我们初期的侦查?基蛊丢失之事,虽已处置了直接责任人,但其背后是否还有更深层的阴谋?朝中、军中,甚至……甚至我们内部,难道就真的铁板一块,没有被渗透的可能吗?奴婢绝不相信!大军开拔,人员混杂,正是奸细细作活动的大好时机。他们可能散布谣言,可能破坏物资,可能暗中下毒,甚至可能行刺主帅!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娘娘!”
青禾的话语一句紧似一句,条理清晰,直指要害,完全不像一个平日只负责管理宫务、伺候起居的女官所能说出的话。林晚夕听着, initially 有些惊讶,随即眼神变得凝重起来,她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疲惫感似乎都被这番话语驱散了几分。她确实考虑过这些问题,但重心一直放在如何对抗邪祟和研制药剂上,对于内部管理的细节和潜在的人际风险,虽有警觉,却因无人可用而未能深入部署。她原本的打算是依靠净雪卫的各级军官和军法官来维持,但经青禾这么一分析,这些初建的队伍,确实可能存在巨大的管理漏洞和安全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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