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力排众议、钦点皇后总揽抗疫的旨意,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在整个太医院炸开了锅。
太医院,历来是清贵之地,汇聚天下医道精英,自诩正统,遵循的是《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的圣人之道,讲究的是望闻问切、阴阳调和、君臣佐使。他们钻研的是草药金针,悬壶济世,何曾与那些来自南疆密林、诡谲阴毒的虫豸蛊物打过交道?
如今,不仅要将皇后那套听起来就离经叛道的“蛊医结合”之法奉为圭臬,更要他们这些堂堂太医署的官员,屈从于一位深谙蛊术的皇后指挥,甚至未来可能还要去接触、处理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毒虫**!这对许多把名声和清誉看得比性命还重的老太医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是对毕生所学的玷污!
旨意下达后的第一个清晨,太医院正堂内的气氛就降到了冰点。往日里或探讨医案、或传授学徒的和谐景象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混合着愤怒、屈辱、彷徨的死寂。
几名须发皆白、资历最老的老太医聚集在角落,脸色铁青。为首的是院使周廷儒,年近七十,医术精湛,德高望重,平日里最是讲究医道规矩和太医院的体面。
“周院使,您倒是说句话啊!”一名姓王的太医忍不住,声音因激动而发颤,“难道我们真要听从皇后娘娘的……的‘法旨’,去碰那些污秽之物?这……这成何体统!若是传扬出去,天下人将如何看待我太医院?如何看待我等医者?”
另一名李姓太医猛地一拍案几,震得上面的茶盏哐当作响:“岂止是体统!那是蛊!是邪术!陛下被……被一时情急蒙蔽了心智,我等身为臣子,岂能眼看着君王行差踏错而不规劝?如今还要同流合污?老夫宁愿即刻辞官,回乡下去开个草堂,也绝不与此等之事为伍!”
“李太医说的是!”立刻有人附和,“让我等去侍弄那些毒虫,不如直接杀了老夫!这身官服,不穿也罢!”
“辞官?称病!”另一位性情更烈的张太医压低了声音,却带着决绝,“咱们集体称病告假!我倒要看看,没了我们这些人,她那‘药剂司’还如何运转!看她如何向陛下交代!”
这种消极抵抗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许多中年太医虽然不像老臣们反应那么激烈,但脸上也写满了不情愿和忧虑,窃窃私语着,言语间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和对“蛊术”的本能排斥。
院使周廷儒一直沉默着,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脸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他何尝不感到屈辱?他一生致力于光大正统医道,如今却要让他去领导太医院钻研“旁门左道”,这比杀了他还难受。但他毕竟老成持重,深知皇命难违,尤其是陛下昨日在紫宸殿那雷霆万钧的态度,此刻抗命,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长长叹了口气,声音苍老而疲惫:“诸位,陛下的旨意,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临机专断,先斩后奏……此刻抗命,不仅是丢官罢职那么简单,那是要掉脑袋的!北境军情如火,陛下……已经急了。”
“掉了脑袋,也好过遗臭万年!”张太医梗着脖子道,“周院使,您是我太医院之首,难道就甘心让我杏林圣地,沦为培育毒蛊的温床?让我等圣手,变成玩弄虫豸的术士?”
周廷儒闭上眼,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显是内心极度挣扎。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眼中满是无奈与灰败:“老夫……老夫今日便上书称病……这太医院院使之职,谁愿担,谁便担去吧……”这已是他在巨大压力下,所能做出的最无奈的抗议了。
连院使都要称病避世了!这个消息让在场的太医们更加哗然和绝望。
就在这一片愁云惨雾、怨声载道之际,一个沉稳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这片压抑:
“诸位同僚,可否听孙某一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院判孙仲景不知何时已站在堂中。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目光沉静,在太医院中素有“药痴”之名,医术高超,尤其擅长疑难杂症,平日里醉心医道,不甚参与人际纷争。
“孙院判,你有何高见?”王太医语气不善地问道,显然认为孙仲景此刻站出来,多半是要附和院使,劝大家忍耐。
孙仲景环视一周,将众人脸上的愤懑、不甘、恐惧尽收眼底,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诸位同僚的忧愤,仲景感同身受。我等习医,确以正道自居,以济世为怀。骤然接触闻所未闻之蛊术,心生排斥,乃人之常情。”
他先肯定了众人的情绪,让气氛稍缓,随即话锋一转:“然而,诸位可曾细想过,皇后娘娘所列药材清单?百年玄冰髓、深潭寒玉莲、七心海棠、玉蟾蜕、定魂香……这些药材,或极寒镇邪,或解毒圣品,或安神定魄,其配伍精妙,深合医理,绝非胡乱拼凑。这岂是毫无医道根基之人所能开出?”
他顿了顿,继续道:“再者,北境危局,诸君应比外人更清楚。沈将军军报所言,菌毯蔓延,晶傀围城,伤员异变……此等情形,岂是寻常汤药针灸所能应对?若正统之法有效,陛下又何须行此非常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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