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清泠泠、带着刻意味道的声音,像一枚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穿了午后暖阳编织的温情泡沫,直直钉入夏语的耳膜。他浑身的肌肉在瞬间绷紧、僵硬,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奔流,四肢百骸泛起一种麻痹的冰凉。时间被拉扯得无比漫长,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滞涩,转过身去。
窗外的阳光依旧慷慨地泼洒,金黄的梧桐叶在微风中打着旋儿,闪烁着温暖的光泽。阶梯教室里残留的人声笑语,骤然被推远,模糊成一片无意义的背景杂音。整个世界的光影似乎都聚焦在那个逆光站立的身影上。
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女人,约莫四十上下,身形纤细。及肩的卷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在阳光下反射出冷静的光弧,遮住了大半张脸的神情。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嘴角噙着一抹笑意,那笑容温和,却又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审视力量,仿佛能轻易剥开少年人精心构筑的伪装。
夏语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猛地放大。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他站立不稳。喉头滚动,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瞬间冲上眼眶,视野瞬间变得模糊、氤氲起一层无法抑制的水汽。那水汽迅速凝结,几乎要夺眶而出。一个在心底、在梦里呼唤了千百次的称呼,带着尘封的记忆和汹涌的情感,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桎梏。
他几乎是踉跄着向前冲了两步,停在女人面前,嘴唇颤抖着张合了几次,才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那声哽咽的、带着难以置信的呼唤:
“张……张老师?!”
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像一个迷路太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站在夏语身旁的刘素溪,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身体瞬间的僵硬和剧烈的情感波动。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夏语——在演讲台上光芒万丈、对答如流的夏语;在她面前时而狡黠时而笨拙的夏语;甚至刚才被林薇打趣时窘迫的夏语……统统消失了。此刻的他,像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骨骼,只剩下一种近乎脆弱的本能反应,那双总是明亮自信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惊、狂喜,还有深埋的、浓得化不开的孺慕之情。刘素溪的心,也跟着揪紧了。
张翠红——这位刚调来不久、以严谨着称的语文科主任——脸上的笑容在夏语喊出那声“张老师”的瞬间,如同冰雪初融,绽开了一个无比真实而温暖的弧度。她抬起手,不再是平日里那种领导式的、象征性的轻拍,而是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充满力量的温柔,重重地拍了拍夏语结实的手臂。
“高了,”她的声音温润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壮了,”目光在他挺拔的身姿上流连,“帅了。” 最后三个字,带着毫不掩饰的欣慰和骄傲。
“真……真的是您吗?张老师?”夏语的声音依旧哽咽,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小心翼翼的求证,仿佛生怕眼前这温暖的笑容只是一个阳光下的幻影,一触即碎。
“没错,是我。”张翠红的声音异常肯定,笑容更深,眼角细细的纹路也随之舒展,那是岁月沉淀下的温柔痕迹。她抬手轻轻扶了扶鼻梁上那副厚重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更加清晰地落在夏语脸上,带着深深的感慨,“确实是很久很久了……算起来,快有三年了吧?自从那年夏天离开学校,就再也没见过你这个小皮猴了。”她微微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满是时光流转的怅惘,“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里,以这种方式重逢。刚调到实验高中,在档案室看到‘夏语’这个名字,我还以为是同名同姓呢!直到刚才在台上,看着你站在那儿,侃侃而谈,眼神里的那股子光……才一点点地,把记忆里的那个小不点,和眼前这个光芒四射的少年,重合起来。”
夏语像个被夸得手足无措的大男孩,习惯性地抬手抓了抓自己浓密的黑发,耳根泛起红晕,声音里还带着未褪的激动:“是啊,太久了……久到我都不敢认了。您以前……都不戴眼镜的。”他的目光落在她鼻梁上那副陌生的金丝边眼镜上,语气里带着一丝心疼,“现在戴上眼镜了,变化太大,我……我刚才真的没一下子认出来。”
两人的对话,充满了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密码和时光的印记。这突如其来的、情感浓度极高的重逢,像一块巨大的磁石,瞬间吸引了阶梯教室里所有尚未离开的目光。无论是正在收拾东西的文学社干部,还是三三两两低声交谈的观礼同学,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视线聚焦在窗边这奇特而温情的一幕上。
低低的议论声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蔓延开来:
“张主任和夏语……认识?”
“看起来关系很不一般啊!”
“夏语都快哭了……”
“张老师看他的眼神……好温柔,跟平时完全不一样!”
“天,夏语到底什么来头?连新来的语文科一把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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