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天刚蒙蒙亮,屯子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拜年声。孩子们是最兴奋的,穿着难得的新衣,揣着昨晚守岁得来的压岁钱——虽然可能只有几分几毛,但足够他们买上一小挂鞭或者几块水果糖——成群结队地挨家挨户串门,嘴里喊着“过年好”,就能得到一把瓜子花生或者一块冻梨。
程秋霞也给程飞换上了那件红底碎花的新棉袄,头发用新买的红头绳扎了两个食指长的小揪揪,虽然因为头发短勉强扎上,又歪歪扭扭,但看着格外喜庆逗乐。她领着程飞,先去给隔壁的李风花、王淑芬几家拜了年,然后打算往屯子东头走走,给几个平日里关系不错的老人家磕个头。
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空气清冷,却带着鞭炮燃放后的淡淡硫磺味和家家户户飘出的饭菜香。
走到屯子中间的老槐树下,正好碰上几个也是出门拜年的媳妇。其中一个看着面生,约莫三十多岁,穿着件蓝底白花的罩衫,梳着齐整的短发,正跟旁边人说着话。她看见程秋霞领着个打扮得红扑扑的小姑娘,眼睛一亮,笑着打招呼:“秋霞妹子?这是……你闺女?都这么大啦!”
程秋霞认出这是嫁到隔壁公社、难得回娘家一趟的周家媳妇,好像叫王彩凤。她笑着应道:“彩凤嫂子,过年好。这是飞飞。”
王彩凤上下打量着程飞,眼里带着善意的惊奇:“哎呦,这闺女长得真俊,像你。啥时候生的?咋一点信儿都没听见?你这……是又找人了?”她这话问得直接,旁边几个媳妇也好奇地看过来。
程秋霞脸上的笑容淡了点,还没说话,旁边的李风花快人快语,扯着嗓子道:“彩凤你可别瞎猜,秋霞啥时候改嫁了?这是她捡的闺女,去年冬里捡的,可怜见的,现在当亲生的养着呢。”
“捡的?”王彩凤和另外几个媳妇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落在程飞身上。六七岁的孩子,说是捡的,确实让人吃惊。
程秋霞把程飞往身边拢了拢捂住她的耳朵,语气平静却坚定:“嗯,捡的。跟我投缘,就是俺闺女。”她没多说程飞的来历,只这一句,便堵住了所有的好奇和猜测。
王彩凤反应过来,连忙笑道:“哎哟你看我这张嘴,该打!捡的也好,亲的也罢,都是缘分。秋霞你心善,这闺女跟着你,是她的福气!”她说着,从兜里掏出几块水果糖,塞进程飞手里,“来,飞飞,吃糖,过年好!”
程飞看着手里花花绿绿的糖纸,又抬头看看程秋霞。
“接着吧,谢谢大娘。”程秋霞柔声道。
程飞这才小声说了句:“谢谢大娘。”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女人们的话题又转到了别处。王彩凤说起她婆家那边公社的新鲜事:“……听说开春后,要有知青来咱们这儿插队呢!说是从南边大城市来的学生娃子。”
“知青?”王淑芬好奇地问,“南边来的?这大老远来咱这屯子干啥?学生娃子能干活吗?”
“那谁知道呢,上头安排的呗。我听说别的地方早都有了,咱这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别的地方满了才轮着。”另一个媳妇接话,“来了也好,屯子里也热闹点,就是不知道住哪儿。”
“估计得安排到队部或者谁家空闲屋子吧?”李风花揣测着,“到时候看看,要是来了乖巧懂事的姑娘,说不定还能给咱屯子里的小伙子说和说和。”
这话引得大家都笑了。年节下,嫁娶总是热门话题。很快,谁家闺女年后要相看对象,谁家小子托了赵媒婆去打听消息,各种真真假假的八卦在拜年的寒暄中流传开来。
程秋霞听着,偶尔搭一两句话,心里却想着别的事。孙学军没回来过年,还有开春要来的知青,不知道会给平静的屯子带来什么变化。
程飞安静地跟在她身边,小手紧紧攥着那几块糖,对大人们的谈话似懂非懂,只是偶尔被远处孩子们放鞭炮的声音吸引,扭头去看。
阳光渐渐升高,屯子里走动拜年的人更多了,笑语喧哗,充满了新年的生气。程秋霞牵着程飞,继续朝屯子东头走去,身影融入这喧闹而又充满烟火气的年节图景里。她这个外嫁来的周家媳妇,带着一个捡来的闺女,在这片土地上,也渐渐扎下了属于自己的根。
大年初一的喜庆气氛,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哭嚎打破的。
程秋霞正领着程飞从东头老人家拜年出来,就听见屯子西头陈家方向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中间还夹杂着男人粗暴的呵斥和围观人群的嗡嗡议论。
“这是咋的了?大过年的谁家啊?”同行的王淑芬踮脚张望。
“走,看看去。”李风花是个爱瞧热闹的,拉着几人就往那边走。
越靠近陈家院子,哭声和骂声越清晰。只见陈家院门大敞,一个穿着旧棉袄、头发凌乱的中年妇女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地哭嚎:“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你咋就扔下娘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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