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顶那轮由文气凝聚的“明月”虚影,终究未能长久维持,在满殿寂静与震撼的目光中,如同水中泡影般,缓缓消散,只余下那清辉拂过的余韵,仍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久久不散。
丝竹之声不知何时已重新响起,舞姬再次翩跹,麟德殿内渐渐恢复了表面的喧闹与流动。然而,所有人的心思,显然都已不在眼前的歌舞酒宴之上。目光有意无意地,总会瞟向那个已然安坐回席位,神色平静如初的月白身影。
陈天纵仿佛对周遭的一切浑然未觉,只是偶尔举杯浅酌,目光淡然地掠过殿中景象,与寻常宾客无异。唯有在无人注意的刹那,他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极淡的思索。他知道,《水调歌头》一出,引发的震动绝不会仅限于这座宫殿。这首词连同那文气化月的异象,很快就会传遍盛京,传遍天下。这固然能进一步巩固他“诗仙”之名,但也必然会将他和他的“唯心六境”推向更瞩目的风口浪尖。
皇帝李圭高踞御座之上,脸上的笑容依旧雍容,与身旁的皇后、宠妃谈笑自若,似乎全然沉浸在佳节的欢愉之中。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举杯的指尖微微用力,目光在扫过陈天纵时,那瞬间的深沉,比之前更甚。这首词,这份才情,这份近乎“言出法随”雏形的意境显化能力……已不仅仅是“小聪明”,而是一种令他这位掌控天下的帝王,都感到有些脱离掌控的、实实在在的力量。
酒宴在一种微妙而复杂的气氛中继续。
约莫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陈天纵以更衣为由,暂时离席。他并未前往官宦指定的净房,而是信步走向麟德殿侧后方一处相对僻静的御花园。园中桂影婆娑,暗香浮动,远处宫殿的灯火与天上的星月之光交织,洒下清冷的光辉。
他刚在一处太湖石旁站定,一道纤细的身影,便从一丛茂密的丹桂后悄然转出。月色下,来人身着鹅黄色宫装,外罩一件同色斗篷,风帽遮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一双在暗夜中依旧明亮如星子的眼眸,正是长安公主李若柠。
她快步走到陈天纵面前,呼吸因急促而略显不稳,风帽下滑,露出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带着尚未完全平复的激动与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
“你……”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化作一句,“方才那首词……真好。”
陈天纵看着她眼中映着的月华与自己,温和一笑:“仓促之作,能得殿下谬赞,是天纵之幸。”
“你明知我不是在说客套话。”李若柠微微蹙眉,随即又舒展开,眼中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是欣喜,亦是后怕,“方才在殿上,父皇让你作诗,我……我真是担心极了。”她指的是那隐于帝王温和要求下的试探与压力。
“让殿下忧心了。”陈天纵声音放缓,“只是有些事,避无可避。”
李若柠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联姻风波虽过,但帝心的猜忌已然种下。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知道。只是……只是看你独自面对那些,我心里……”她的话语顿住,有些羞赧地垂下眼帘,耳根在月光下泛起淡淡的粉色。
沉默片刻,她忽然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近乎任性的期待,声音轻若耳语:“那首《水调歌头》是写给天下人,写给明月,写给这中秋的。陈司马……可能也为我单独写一首?不拘什么,只言片语也好。”
她说得小心翼翼,带着女儿家特有的娇怯与勇敢。在这深宫禁苑,在这危机四伏的夜晚,她所求的,不过是他一份独属于她的心意,一份能让她在往后孤寂岁月中藉以取暖的念想。
陈天纵微微一怔,看着眼前女子在月下显得格外柔弱又格外坚定的神情,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他想起她不顾风险传递消息,想起她在流言蜚语中的坚持,想起她此刻眼中毫不掩饰的情意。
他没有犹豫,亦无需纸笔。略一沉吟,他清朗而低沉的声音便在这寂静的桂园中缓缓响起,不同于殿中的磅礴超逸,此刻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温柔的缱绻: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以秋夜星云起兴,暗喻两人相隔、相思不易,却又心怀期待。
李若柠屏住呼吸,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珍惜这难得的相会时刻,胜过世间一切繁华。此句一出,李若柠只觉得心尖一颤,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脸颊瞬间飞红。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甜蜜的相会如梦境般短暂,不忍回顾那分离的道路。情意绵绵,又带着一丝无法长相厮守的怅惘。
陈天纵的目光落在她泛起红霞的脸上,声音愈发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永恒力量,吟出了最后两句,亦是点睛之笔: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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