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内,觥筹交错,歌舞曼妙。一派盛世华章,君臣同乐的景象。然而,端坐于御座之上的皇帝李圭,目光偶尔扫过台下那抹月白身影时,眼底深处总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殿中的气氛在美酒和歌舞的催化下,渐渐显得松弛而热烈。正是此时,皇帝放下手中的玉箸,目光看似随意地掠过席间,最终定格在陈天纵身上,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君主的温和笑意。
“陈爱卿。”皇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内的丝竹之声,让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汇聚过来。
陈天纵离席,躬身行礼:“臣在。”
“朕素闻爱卿诗才惊世,一首《将进酒》豪情万丈,一曲《琵琶行》道尽苍凉。今日中秋佳节,良辰美景,君臣共聚,爱卿何不即兴赋诗一首,以助酒兴,亦不负这天上圆月,人间盛景?”皇帝的语气平和,甚至带着几分鼓励,仿佛只是心血来潮,想欣赏臣子的才华。
然而,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心知肚明,这绝非简单的助兴。这是考较,是审视,是联姻风波后,皇帝对这位北境新贵的一次公开“掂量”。若诗作平庸,便坐实了“江郎才尽”或“心绪不宁”的猜测;若诗作依旧惊艳,那皇帝心中那根名为“忌惮”的刺,只怕会扎得更深。
这是一道送命题,答得好与不好,都难讨好处。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陈天纵身上,有幸灾乐祸,有担忧,有纯粹的期待,也有冰冷的审视。
陈天纵直起身,面上并无受宠若惊,也无惶恐不安,只有一片如深潭般的平静。他抬眼,目光掠过皇帝那看似温和实则深邃的眼眸,又望向殿外那轮高悬于夜空、清辉洒落人间的皓月,仿佛在与一位亘古存在的老友对望。
他没有推辞,也没有立刻吟诵,只是微微侧身,对旁边的宦官轻声道:“劳烦,取纸笔来。”
很快,铺着明黄锦缎的矮案和文房四宝被迅速安置在殿中。陈天纵缓步上前,立于案前,挽袖,研墨。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不是在应对帝王的刁难,而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殿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他提起那支狼毫笔。
笔尖饱蘸浓墨,悬于雪白的宣纸之上。陈天纵闭目一瞬,周身那股原本内敛平和的气息,似乎与殿外的月光、与某种冥冥中的意境产生了微妙的共鸣。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眸中清澈如水,倒映着月色,也倒映着某种超脱于尘世之上的辽远。
他落笔了。
没有犹豫,没有停顿,笔走龙蛇,铁画银钩。一个个饱含力与美的字迹,如同拥有生命般,跃然纸上。而他清朗沉稳的吟诵声,也随之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开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起句平平,似随口一问,却带着一股横绝太空的气魄,直接将众人的思绪从繁华的宫殿拉向了浩瀚的宇宙,拉向了那轮见证了无数悲欢离合的明月。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遐思飞扬,对未知的仙境生出好奇与向往,一股超逸尘俗的意境悄然弥漫。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笔锋一转,由逸兴遄飞转入现实羁绊。那“高处”的孤寂与清寒,何尝不似权力巅峰的冰冷与孤独?席间不少位高权重者,闻此句,心中皆是一动,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共鸣与涩然。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既然无法脱离这红尘,那便在这人间,与自己的清影共舞,自得其乐!一种豁达与洒脱,冲淡了前句的微茫,展现出面对困境时,另一种积极的生命姿态。
上阕完毕,满殿皆寂。众人已被那奇崛的想象、空灵的意境以及蕴含其中复杂难言的情绪所深深吸引。
陈天纵笔锋不停,吟诵继续,情感愈发深沉醇厚: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月光流转,照过华美的楼阁,也照进雕花的窗户,抚慰着那些深夜无眠之人。寥寥几字,写尽了月光的普照与人间共通的愁绪。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似在嗔怪明月无情,偏在人们离别之时显得格外圆满。此问无理而有情,将对人世聚散无常的感慨,抒发得淋漓尽致。一些远离家乡的官员,或与亲人分隔两地的宗室,闻此句,不由得鼻尖微酸。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如同一位洞悉世情的智者,发出的一声悠长叹息。将自然现象与人生常态并列,点出了永恒的缺憾之美,充满了哲学的思辨意味。那股萦绕在词句间的淡淡哀愁,在此刻升华为一种通透的领悟。
皇帝端坐于上,原本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此刻也不由自主地被那词句与意境所吸引,微微前倾了身体。
陈天纵的笔势在此一顿,随即,以一种更加磅礴、更加坚定的力道,写下了最后两句,吟诵声也陡然变得清越激昂,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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