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与星海 第12章 陵园之誓

东陆联邦，山城航空工业专科学校。2989年，初春。

风洞实验室里的那场惊心动魄的“世纪之辩”，最终，以一种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充满了戏剧性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当林正风教授当众宣布，要收付华飞为“关门弟子”，并向他无条件开放所有实验室资源时，整个观察室，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加彻底、更加漫长的、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付华飞之前的“神迹”，带给他们的是世界观崩塌的震惊与迷茫。那么，林教授这番充满了欣赏、甚至堪称“溺爱”的决定，则带给了他们一种，更加现实、更加**的、名为“嫉妒”的、酸涩的刺痛。

尤其是赵建军。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被林教授亲切地拍着肩膀、面带激动与感激的瘦削身影，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丑。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优越感，所有的理论知识，在这一刻，都变得像一个笑话。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得体无完肤。

他不仅输掉了那二十分的加分，输掉了在同学面前的威信，他甚至感觉，自己输掉了整个世界。

实验课，就在这样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气氛中，草草结束了。同学们看付华飞的眼神，彻底变了。那里面，不再是嘲讽与轻蔑，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敬畏、嫉妒、不解，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疏远的畏惧。

他们开始下意识地，与他，保持距离。仿佛，他已经不再是与他们生活在同一个维度的、普通的“同学”。他变成了一个，他们无法理解、无法接近、甚至，无法企及的“异类”。

付华飞敏锐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但他没有在意。他的心中，依旧沉浸在一种，巨大的、如同潮水般汹涌的喜悦与激动之中。

他不仅，保住了学籍。他甚至，以一种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最荣耀、最彻底的方式，赢回了尊严，赢得了未来！

林教授的认可，就像一道最权威的“圣旨”，为他那套充满了“玄学”色彩的“身心工学”理论，盖上了一个“科学”的、不容置喙的官方印章。它为他，扫清了未来道路上，所有可见的、来自学院内部的障碍。

下课后，他被林教授，单独，叫到了办公室。

那是一间堆满了书籍、图纸和各种飞机模型的、杂乱的房间。林教授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给了他一把钥匙，和一张课程表。

“这是学校里，那间尘封了很久的‘3号亚音速风洞’的钥匙。”林教授指着那把黄铜钥匙说道，“那里的设备，比我们今天用的，还要老。但是，它很安静，没有任何人会去打扰你。从今天起，它，就是你的专属实验室了。”

“另外，”他又指着那张课程表，“我已经帮你，申请了所有理论课的‘免听’。你的时间，很宝贵，不要再浪费在那些，你已经完全掌握了的、基础的课堂上。你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林教授的眼神，变得无比炙热。

“去想，去做，去把你脑子里的那些，天才的、疯狂的想法，都变成可以被看见、被触摸、被验证的，数据和报告！”

付华飞接过那把沉甸甸的钥匙，和那张代表着“特权”的课程表，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他想说些什么，想说一声“谢谢”，但他的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对着他的导师，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

从办公室出来，付华飞没有回宿舍，也没有去那个属于他的“专属实验室”。他需要一个地方，一个安静的、可以让他独自一人，去平复、去沉淀、去消化这短短一天之内，所发生的一切的地方。

他下意识地，迈开脚步，向着学校后山的方向，走去。

山城航校的后山，很安静。这里，没有教学楼的喧嚣，也没有操场上的嘈杂。只有一条蜿蜒的石板路，和两旁高大、静默的松柏。

而这条路的尽头，便是学校的，烈士陵园。

这里，安葬着建校以来，为东陆联邦的航空事业，而英勇献身的、数十位杰出的校友。他们中，有在试飞中，为了保护地面人民安全，而放弃跳伞、最终机毁人亡的试飞员。有在边境冲突中，为了扞卫国家领空，而与数倍于己的敌机同归于尽的战斗机飞行员。也有像林教授一样，将毕生的心血，都倾注在实验室里，最终因为积劳成疾，而倒在工作岗位上的、无名的工程师。

每一个名字的背后，都是一段，充满了热血、忠诚与牺牲的、可歌可泣的英雄史诗。

付华飞的父亲，虽然没有安葬在这里。但付华飞知道，他的灵魂，他的精神，与这里的英雄们，是相通的。

他缓缓地，走上陵园的台阶。陵园的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由汉白玉雕刻而成的纪念碑。纪念碑的造型，是一架刺破云霄、正在向上攀升的战斗机。而在纪念碑的基座上，镌刻着八个苍劲有力的、烫金的大字：

“以民为本，以国为魂。”

这八个字，与父亲留给他的那句“以民气为翼，以国魂为罡”，遥相呼应，异曲同工。

付华飞站在纪念碑前，久久地，凝视着那八个大字。一股庄严肃穆的、神圣的情感，在他的胸中，缓缓升起。

他伸出手，轻轻地，触摸着胸口，那个贴身收藏着的地方。那枚冰凉的、带着裂痕的青铜航徽，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心意，也微微地，传来了一丝，几不可闻的、低沉的共鸣。

他想起了，父亲，在临终前，摩挲着他的头顶，用那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声音，讲述着“云端卫”的使命。

他想起了，母亲，在昏暗的灯光下，抚摸着航徽上的裂痕，用那充满了悲伤与骄傲的语气，诉说着那场，发生在昆仑云海之上的、惨烈的战斗。

他想起了，杨华，在晒谷场上，用那沉稳而有力的声音，阐述着“军、医、工”三线并进的、属于国家的意志。

他也想起了，林教授，在办公室里，用那充满了期盼与信任的、炙热的眼神，赋予他的、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过去，现在，未来。父亲，母亲，战友，导师。传承，责任，希望，期盼。

无数的画面，无数的声音，无数的情感，在他的脑海中，交织，碰撞，融合，最终，汇聚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清晰的、宏大的信念。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他知道，自己，该走一条，什么样的路了。

他缓缓地，单膝，跪了下来。面对着那座高耸的纪念碑，面对着那些，在九天之上，默默注视着他的、无数英烈的忠魂。

他将右手，紧紧地，按在了自己胸口那枚航徽之上。然后，在心中，用一种，最庄严、最肃穆的、如同宣誓般的语气，立下了，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将指引他一生的“道”。

“我，付华飞，在此立誓。”

“我所学之识，我所悟之道，必将，是‘可说’之学。”

他想起了，赵建军的质疑，和同学们那充满了不解与畏惧的眼神。他知道，他所掌握的这种，融合了“修行”与“科技”的、全新的力量，如果，只是被当作一种，无法被解释、无法被理解的、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妖法”或者“神迹”，那么，它将永远，都只能是一种，上不了台面的、被主流科学所排斥的“屠龙之术”。它将永远，都无法，真正地，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民族，贡献出它应有的、最大的价值。

他必须，为它，找到一种，可以被世人所理解、所接受的“语言”。他必须，像今天这样，将那些，诸如“气”“神识”“经脉”之类的、玄奥的“内证”概念，都“翻译”成，诸如“生物力场”“体感共鸣”“能量传导通路”之类的、可以被探讨、被研究、被写进教科书的“科学”词汇。

他要让他的“道”，成为一门，可以被公开讨论的、严谨的、崭新的“交叉学科”。这，是为“道”立言。是为“说”。

“我所创之法，我所建之功，必将，是‘可做’之功。”

他想起了，那台依旧在嗡嗡作响的、老旧的风洞。想起了，那根曾经让他一败涂地的、狂暴的振动杆。也想起了，那封冰冷的、几乎将他打入深渊的“劝退警告”。

他知道，他的“道”，绝不能，仅仅是停留在“理论”和“概念”上的、华而不实的“空中楼阁”。它必须，能够，解决问题。解决那些，在工程实践中，真实存在的、棘手的、甚至，是致命的难题。

从抑制涡振，到优化气动布局。从研发全新的“灵能”材料，到设计更高效的“能量”引擎。他要将他的“道”，变成一个个，可以被看见、被触摸、被应用的、实实在在的“工程成果”。

他要让他的“道”，成为一种，能够真正地，为这个国家的航空事业，为那些，飞行在九天之上的战机与民航客机，提供安全与保障的、强大的“生产力”。这，是为“道”立行。是为“做”。

“我所得之果，我所承之传，必将，是‘可传’之果。”

他想起了，父亲，那道永远无法修复的、触目惊心的航徽裂痕。想起了，那场惨烈的、发生在昆仑云海之上的、以生命为代价的守护。

他知道，他所走的这条路，注定，不会是一片坦途。它充满了，未知的风险，与强大的敌人。他不知道，自己，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像父亲一样，活到，可以将这份传承，亲手交到下一代人手中的那一天。

所以，他所研究出的一切，都绝不能，仅仅是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秘密”。

他必须，将他的“道”，变成一套，可以被学习、被复制、被推广的、标准化的“方法论”。他要将那些，看似“玄学”的“手感”和“心法”，都解构成，一个个，清晰的、可操作的“步骤”和“流程”。

他要让他的“道”，不再依赖于某一个，或者某几个，像他和他父亲一样的、拥有特殊天赋的“天才”。他要让它，能够，被千千万万的、普通的工程师和飞行员所掌握，所应用。

他要让“云端卫”的传承，不再是那种，充满了神秘与悲壮色彩的、单传的、随时可能断绝的“香火”。他要让它，变成一种，可以被燎原的、强大的、属于整个民族的“火焰”！这，是为“道”立续。是为“传”。

可说，可做，可传。

这，就是付华飞，为自己选择的“道”。

一个，将个人的修行，与国家的命运，将古老的传承，与现代的科学，将虚无的“心法”，与坚实的“工程”，都紧紧地，捆绑在一起的、宏大的、充满了荆棘，却又无比光明的“道”！

当他在心中，立下这个誓言时，他感觉，自己胸口那枚冰凉的航徽，突然，变得滚烫！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的、温暖的暖流，从航徽之中，猛地，涌入他的体内！那股暖流，瞬间，流遍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因为过度消耗而有些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红润！让他那颗年轻的、有力的心脏，发出了，如同战鼓般的、雄壮的轰鸣！

他仿佛“看”到，在那枚航徽的内部，在那道漆黑的、封印着“噬魂”能量的裂痕旁边，一缕极其微弱的、却又无比纯粹的、金色的光芒，亮了起来。

那光芒，仿佛是父亲，在天之灵，在听到他此刻的誓言后，所给予他的、最欣慰的、最肯定的回应！

付华飞的眼眶，再也，无法抑制地，湿润了。

他对着那座高耸的纪念碑，对着那无数的、沉睡的忠魂，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然后，他缓缓地，站起身。

他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但他的眼神，却已经，变得如同，被雨水冲刷过的、万里无云的、湛蓝的晴空。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将不再，仅仅是属于他自己。

他将背负着，一个，沉甸甸的、光荣的、属于过去的承诺。

他将迎接着，一个，充满了未知、充满了挑战、却又无比宏大的、属于未来的黎明。

他转身，迈开脚步，向着山下，那片充满了烟火气，也充满了他的战场的、喧嚣的尘世，大步走去。

他的脚步，沉稳，而有力。

每一步，都像是在，践行着，他刚刚立下的、那永不磨灭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