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福三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而寒冷。汴梁城的积雪尚未消融,又一桩牵动天下人心的大事,伴随着凛冽的北风,传遍了朝野——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派遣使者,中书令韩频,奉册南下,欲尊石敬瑭为英武明义皇帝。
消息传来,朝堂之上一片哗然,旋即又陷入一种极其复杂的沉默。接受契丹的册封,意味着石敬瑭这个儿皇帝的身份被再次公开确认和强化,对于许多尚存华夷之辨观念的臣子而言,无疑是心头的一根尖刺。
然而,无人敢公开反对。谁都清楚,如今的晋廷,离不开契丹的支持,至少是表面的和平。
石敬瑭端坐御榻之上,面色平静地接受了群臣的朝贺,但那双深陷的眼眸里,却看不到丝毫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冷然。
“契丹使团不日将至,接待事宜,关乎国体,不可怠慢。”石敬瑭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听不出情绪,“鸿胪卿苏继颜。”
“臣在。”苏继颜出列。
“由你总责接待契丹使团一应礼仪、住宿、行程安排,务求周全,彰显我朝气象。”
“臣遵旨。”
“冯司空。”
“老臣在。”冯道缓缓出列。
“你德高望重,熟知典章,便由你协同苏继颜,负责与契丹使节韩频交涉应对,一切按旧例办理即可。”石敬瑭将旧例二字咬得微重。所谓旧例,便是以往石敬瑭向契丹称臣纳贡的规矩。
“老臣领旨。”冯道面色如古井无波,仿佛只是在安排一场寻常的宾客往来。
石敬瑭的目光最后落到了班列中的石素月身上:“太平公主。”
“儿臣在。”
“契丹远来是客,朕欲厚赐其使团,以表友善。你从三司国库中,调拨上等丝绸五千匹,蜀锦一千匹,金银器皿三百件,明珠十斛,妥善备齐,待使团离去时,作为回礼。”
石敬瑭的语气平淡,但石素月却能听出那平淡之下压抑的沉重。这又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将源源不断地流入北地。
“儿臣遵旨。”石素月躬身领命,心中同样一片冰冷。她知道,这不仅是赏赐,更是一种变相的岁贡,是维持这脆弱和平必须付出的代价。而她,将成为亲手操办这一切的人。
退朝后,石素月立即赶往三司衙门,着手准备。看着库吏呈上的清单,那些璀璨夺目的锦缎金银,仿佛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中原的财富和屈辱。
她必须确保每一样都品质上乘,不能给契丹任何挑剔的借口,这关乎石敬瑭的颜面,也关乎暂时的安稳。
就在石素月忙于筹备赏赐之时,几匹快马冒着风雪,将来自洛阳的密报,送到了石敬瑭的案头。
御书房内,炭火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那股阴寒之气。石敬瑭看着密报上的内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密报证实了之前的一些零星传闻:杨光远在洛阳,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其府中蓄养的死士已近一千人,日夜操练,兵器铠甲虽尽力掩饰,但规模绝非一个留守应有的规格。更令人心惊的是,密报提到,曾有形迹可疑的塞外之人,深夜出入杨府,虽未能查明具体身份,但怀疑与契丹有关。
“好一个杨光远!”石敬瑭猛地将密报拍在案上,胸口剧烈起伏。契丹使者还在路上,这边杨光远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向北边摇尾巴了!这是在向他示威,也是在向契丹示好,妄图待价而沽!
“陛下息怒。”侍立在一旁的宣徽北院使宋光业低声道,“杨光远狼子野心,陛下早已洞悉。如今契丹使者将至,当务之急是稳住使团,不给杨光远可乘之机。”
石敬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手下说得对。现在发作,只会让契丹看笑话,甚至可能让韩频转而支持杨光远。
他必须隐忍,必须在这场三方博弈中,展现出足够的价值和恭顺,让耶律德光觉得,支持他石敬瑭,比支持杨光远更符合契丹的利益。
“传朕旨意,”石敬瑭深吸一口气,“洛阳留守杨光远,镇守西京,劳苦功高,特赐御酒百坛,绢帛千匹,以示嘉慰。令其恪尽职守,保境安民。”
这道赏赐,看似恩宠,实则是警告和试探。石敬瑭要在契丹使者面前,维持住君臣和睦的表象,同时也想看看,杨光远接到这赏赐后,会作何反应。
洛阳,杨光远府邸。
相较于汴梁的紧张筹备,洛阳的杨府深处,却是一片肃杀景象。后院的演武场上,数百名精壮汉子正在严寒中操练,刀光闪烁,呼喝声低沉有力,显然都是见过血的老兵。这些,便是杨光远暗中蓄养的死士。
杨光远身披貂裘,站在高台上,冷眼看着下方的训练,脸上横肉抖动,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
“主公,”一名心腹将领匆匆走来,低声道,“汴梁消息,契丹使者韩频已出发,不日将至。另外……皇帝下了赏赐,说是嘉慰主公镇守西京之功。”
杨光远接过赏赐清单,扫了一眼,嗤笑道:“石敬瑭这老儿,倒是沉得住气。这点东西,打发叫花子么?”他随手将清单扔在地上,“他这是想稳住某家,好在契丹使者面前装点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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