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浓郁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紧紧包裹着边关的营垒。持续了数日的、异乎寻常的沉寂,终于被打破。北戎大营方向,隐约传来了大规模人马调动、车辆辎重滚动的嘈杂声响,但这声音并非进攻的号角,而是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仓皇与混乱,是撤退的征兆。
了望塔上,哨兵瞪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屏息凝神,确认无误后,将代表紧急军情的警讯,以最快的速度依次传递下去。刹那间,边关巍峨的城墙之上,火把次第燃起,如同一条瞬间苏醒的火龙,映照出将士们虽然疲惫不堪、却充满了警惕与期待的面容。墨临渊身披玄甲,甲胄上凝结着冰冷的寒霜,他按剑立于高高的城楼之上,身影如岳峙渊渟。目光如最锐利的鹰隼,穿透逐渐变得稀薄的晨雾,死死锁定远方那片如同受伤巨兽般缓缓蠕动、开始后撤的黑影。
云舒也被墨临渊提前安排的亲卫,恭敬而坚决地请至城墙之上一处相对安全、视野开阔的指挥位置。她裹着厚重的毛皮披风,然而清晨刺骨的寒意,依旧让她露在外面的指尖冰凉。她遥望着远处北戎营地的动向,心中并无多少预期中胜利来临的狂喜,反而充满了一种事态正按最坏预期发展、且隐有后患的凝重。
过去的十几天,北戎发动了数次近乎疯狂、不计代价的猛烈进攻,试图强行突破这道因“天火”加持而突然变得坚不可摧的防线。然而,等待他们的,是经由云舒制定的标准化流程生产出来、威力稳定可控的猛火油罐。这些死亡之物从城墙垛口、从精心设计的埋伏点呼啸而出,在空中划出令人胆寒的弧线,粘稠而顽固的火焰如同附骨之疽,在密集的人群和惊恐的战马中肆虐蔓延,引发一阵阵凄厉得非人般的惨嚎。燃烧产生的浓密黑烟,带着刺鼻的焦臭气味,甚至借助风势,持续飘向北戎大营深处,制造着无法驱散的恐慌氛围。
与此同时,边关守军的精神面貌与后勤保障已不可同日而语。伤兵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有效且迅速的救治,死亡率断崖式下降,使得后方稳固,前线将士士气自然高昂。充足的防疫药汤供应和云舒强力推行的各项卫生条例,极大地减少了非战斗性减员。将士们基本能吃饱饭,受伤后有希望活下去,面对来犯之敌时,自然更多了几分底气与无畏。再加上墨临渊精准狠辣的临阵指挥与战术调度,北戎的每一次进攻,都如同撞在铜墙铁壁上,损失惨重,却无法撼动防线分毫。
军事上的连续受挫,士气的持续低迷,后勤补给(尤其是战马所需的草料和洁净水源被燃烧弹严重污染)面临的巨大压力,再加上北戎王庭内部其他部落可能趁其虚弱而发难的隐忧……多重因素叠加,显然已让北戎主帅兀术尔汗到了所能承受的极限。
此刻,北戎中军那座略显残破的王帐之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主帅兀术尔汗脸色铁青,左臂用肮脏的布条吊着——那是数日前他亲自督战,险些被飞来的猛火油沾身,侍卫拼死推开他留下的灼伤。他环视着帐内几个垂头丧气、身上大多带伤的部落首领和将领,眼中充满了血丝与不甘。
“撤吧!”兀术尔汗的声音沙哑撕裂,带着浓重的疲惫与挫败感,最终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朔人那边……不知从何处请来了能驱使天雷地火的妖人,诡谲难防……我军英勇的儿郎,不能再白白葬送于此地了。这个冬天……难熬了。”他狠狠一拳砸在面前歪斜的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在宣泄无尽的怒火,“立刻派人回报王庭!就说墨临渊得鬼神之助,此战之败,非战之罪!乃是天不助我!让王庭早做准备……来年……来年冰雪消融,草长马肥之时,再与他朔国……慢慢计较!”
他话虽如此,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但眼底深处对那“天雷地火”的深深忌惮与一丝恐惧,却难以完全掩饰。那不仅仅是一种新式武器的威力,更是一种对未知、对无法理解力量的原始敬畏与恐惧。
天色彻底放亮,北戎大军拔营后撤的身影,在辽阔而荒凉的旷野上拉成一条长长的、显得无比狼狈的线条。在派出多股斥候反复确认敌军主力确实远遁,只留下少量游骑负责断后与监视后,边关巍峨的城墙之上,终于爆发出了压抑许久、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坚守成功的自豪,以及对未来短暂和平的憧憬,淹没了城墙上的每一个人。将士们激动地相拥,许多人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墨临渊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如同拥有某种魔力,轻易穿透了欢呼雀跃、激动万分的人群,精准地找到了静静站在角落阴影处的云舒。初升的朝阳将金色光辉洒在她略显单薄的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静静地望着远方敌军退去扬起的尘烟,侧脸线条在晨光中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看不出太多胜利的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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