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门英语的结束铃声刺破考场时,张宇的手指还悬在答题卡上方,笔尖的墨珠凝着,迟迟没落下。他盯着试卷上密密麻麻的字母,像是在看一串看不懂的符咒——这三天里,所有的题目都像这样,明明每个字都认识,凑在一起却成了解不开的迷。窗外的蝉鸣突然炸响,阳光把教室的水泥地烤得发烫,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高考,真的完了。
这场考试于他而言,不是终点的解脱,而是一场漫长的凌迟。从走进考场的第一天清晨,那间窄小出租屋的霉味就没从他鼻尖散去,连同高二那年网吧里的烟味、键盘上的油渍一起,缠在他的骨头缝里,每道题卡壳的瞬间,都在往他伤口上撒盐。
6月7日凌晨五点,张宇是被出租屋窗外的垃圾车吵醒的。铁皮车厢碰撞的哐当声撞碎了他的梦,梦里他还在网吧里打游戏,耳机里满是队友的嘶吼,屏幕上的血条正一点点往下掉。他猛地坐起身,后脑勺撞在斑驳的墙面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出租屋只有六平米,一张单人床占了一半空间,剩下的地方凌乱的堆着复习资料,《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封皮被老鼠啃了个角,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
穿衣服时,他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网吧会员卡,塑料卡片边缘已经磨得发亮。这是高一下学期,王浩拉着他第一次逃课去网吧时办的,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张卡会把他的大半个高中都拖进泥潭。他捏着卡片,指节泛白,最后狠狠把它塞进床底的缝隙里——就像想把那些逃课打游戏的日子,也一起塞进去。
出租屋楼下的早点摊飘着油条的香味,张宇摸了摸口袋,只有五十块钱。这是他这个月最后的生活费,他上周回家,妈妈给的二百块钱,一百块钱被他充了会员,五十块钱这段时间的生活费。
他买了一根油条,蹲在路边啃着,油条凉了,咬在嘴里像嚼着蜡。路过的考生三三两两走过去,每个人手里都抱着厚厚的复习资料,嘴里念念有词,只有他,两手空空,连支像样的笔都没带——他的笔还是昨天在文具店买的最便宜的中性笔,写着写着就断墨。
去考场的公交车上,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车窗外的高楼一点点往后退,他突然想起老家的山。老家的山没有这么高的楼,只有漫山遍野的松树,夏天的时候,风一吹,松涛声能传好几里地。以前放暑假,他总跟着母亲去山上采蘑菇,母亲会把最大的蘑菇塞进他的布兜里,母子俩说笑着一起回家。
他的考场在城关中,校门口挤满了家长。张宇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回头,看见以前的同桌王浩。王浩还是老样子,笑嘻嘻的,手里拿着本英语单词书,正快步朝他走来:“张宇!你也在这儿考啊?这两年很少跟你聊天,复习咋样了?”
张宇的脸一下子红了,他避开王浩的眼睛,含糊地说:“挺好的,复习的差不多吧。”
王浩没听出他的敷衍,还热情地说:“那太好了!语文的古诗文默写,我给你划了重点,你要不要看?”说着就想把单词书递过来。
张宇赶紧摆手:“不用了,我……我都看过了。”说完,他几乎是逃着进了考场,王浩的声音还在身后追着:“那你加油啊!”
语文考试开始了。拿到试卷的那一刻,张宇的手心全是汗。他先翻到作文题,题目是“那一刻,我长大了”。看到题目,他的脑子一片空白。长大了?他什么时候长大的?是第一次逃课打游戏被班主任抓包时?还是他妈打电话哭着说父亲工地受伤时时?还是昨天晚上,他对着复习资料看了半小时,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时?
前面的基础题还好,默写题考的是初中时背过的《岳阳楼记》,他凭着模糊的记忆,勉强写对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可下一句“后天下之乐而乐”,他想了半天,还是没写出来。阅读理解题更难,文章讲的是乡愁,里面提到了“老槐树”“土坯房”,那些字眼像针一样扎着他,让他想起老家的院子——院子里的老槐树下,还放着爷爷以前坐的竹椅。
监考老师在他身边走过时,张宇下意识地把卷子往怀里挪了挪。他看见旁边的考生正奋笔疾书,答题卡上很快就写满了字,而他的卷子,除了前面几道选择题,后面全是空白。他的手指开始发抖,笔在纸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像他这两年走歪的路。
第一天考试结束,他走出考场,天色已经暗了。校门口的家长还没散,有人举着鲜花,有人拿着冰镇饮料,叽叽喳喳的声音里满是期待。
他沿着路边慢慢走回出租屋,路过一家网吧时,里面传来熟悉的游戏音效。他停下脚步,玻璃门上的倒影里,是他自己苍白的脸,眼下的黑眼圈重得像熊猫。他想起高二那年,他就是在这家网吧里,连续泡了三天三夜,最后被他班主任找到时,他的眼睛里全是血丝,手里还攥着鼠标。那天班主任对他说了很多好话,但是都被他当做耳旁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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