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紫禁城,奉天殿的琉璃瓦在初夏阳光里泛着鎏金光泽。高窗透入的光线斜斜落在金砖地面上,勾勒出殿内文武百官的身影,可朝会的氛围却无半分暖意,反倒透着一股紧绷的肃杀。
龙椅之上,登基未满三载的启明皇帝朱标端坐其上。他年方弱冠,面容尚带着几分少年清俊,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的鎏金龙首,眼神沉静得远超年龄。殿下文武分列两侧,呼吸皆轻,无人敢率先打破沉默。
“陛下!臣有本启奏!”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李焕之率先出列,手中玉笏碰撞金砖,发出清脆声响。这位年近五旬的言官,面容清癯,颌下三缕长须,声音却带着惯有的铿锵锐利,如刀劈斧凿般响彻大殿:“津门船厂动工半载,耗银逾百万两,征调民夫三万余人,致使京畿及北直隶一带木料价格暴涨三倍,民间已有‘造船一,穷百家’之怨言!更有甚者,林阁老在津门设所谓‘水师学堂’,不授《论语》《孟子》之圣贤大道,反教航海测绘、算学机巧之术,长此以往,恐士子皆弃经典而趋功利,动摇我大明教化根基!”
他话音一顿,上前半步,玉笏直指殿中文官前列,语气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愤慨:“臣近日更闻,林阁老于津门私设‘铁牛’工坊,日夜研究那‘蒸汽’怪物!此物声响如雷,烟尘蔽日,百里之内皆能听闻,百姓惧为妖异,夜不敢眠!靡费国帑而务虚,背离正道而崇奇,此等行径,岂是宰辅所为?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暂停津门工程,裁撤水师学堂,召回林阁老问责,另委贤能督管新政!”
李焕之话音落下,殿内瞬间陷入死寂。不少老臣垂首敛目,摆出“置身事外”的姿态——李焕之背后是江南士绅与旧勋集团,此事牵涉甚广,贸然表态恐引火烧身。支持新政的几位官员,如工部尚书宋濂、户部侍郎夏原吉,虽面露怒色,却一时语塞——李焕之的指责,将“耗财”“扰民”“坏人心术”“惑乱百姓”四顶大帽层层叠上,每一顶都戳在朝堂争议的要害上,仓促间竟难寻反驳的缺口。
朱标的目光缓缓扫过群臣,最终落在始终闭目养神的林奇身上。这位先帝托孤的辅政大臣,自朝会开始便静立不动,仿佛殿内争执与己无关。“林先生,”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李御史所言,你有何话说?”
林奇缓缓睁眼,眸中不见半分慌乱。他稳步出列,玄色官袍在金砖地面上拖出轻微的摩擦声,走到殿中,对着龙椅深深拱手:“陛下,李御史忧心国事,其心可嘉,臣亦钦佩。”
这句开场白让李焕之微微一怔,连殿内不少官员都面露诧异——谁也没料到,林奇竟会先肯定对手。
“然,”林奇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添了几分不容置喙的笃定,“李御史所言,多为道听途说之臆测,未见半分实据。”他抬眼看向朱标,字字清晰:“津门船厂所用款项,皆由户部拨付,每一笔开支均有明细账册,入库木料、铁器亦有工部主事核对签收,陛下若有疑虑,可命通政司调取账册核查。至于征调民夫,臣早已下令‘以工代赈’,每名民夫日结工钱三百文,另供两餐,比寻常农忙时的佣工报酬还多一成,半年内已安置流民七千余人,何来‘扰民’之说?”
他稍作停顿,目光转向李焕之,语气带着几分诘问:“若说木料涨价,实因工程带动木工、运输等百业兴旺,需求激增所致,此乃民生繁荣之兆,非为弊端。臣已行文市舶司,从南洋采购硬木补充,不出三月,价格自会回落,岂能因一时波动便因噎废食?”
“你……”李焕之脸色涨红,刚要开口,却被林奇抬手打断。
“至于水师学堂,”林奇声音提高几分,响彻大殿,“臣所授者,乃辨识星象、测算海流之航海术,绘制海图、校准火炮之测绘学,计算浮力、设计船体之算学——李御史可曾想过,若我大明水师将士,只懂圣贤文章,不识罗盘星位,不明风浪规律,遇上海盗倭寇,如何保船护民?遇上西洋番舶,如何扬我国威?若保国卫民的实学为‘奇技淫巧’,那坐而论道、于国无补的空谈,莫非就是‘正道’?”
这番话掷地有声,让李焕之一时语塞,只能气得胡须乱颤。
林奇却未停歇,目光扫过殿内群臣,语气愈发激昂:“再言‘铁牛’!此物以蒸汽为力,可抵百牛之劲,昼夜运转而不疲!若用于矿山,可速排积水,增铁矿产量三成;若用于漕运,可牵引粮船逆水而行,省民力过半;若用于船厂,可驱动锻锤、打磨机件,让造船效率倍增!李御史未见其利,便因声响烟尘斥为‘妖异’,岂非坐井观天,固守陈规而拒新学?”
他再次转向龙椅,深深一揖,姿态恭敬却语气坚定:“陛下!北元虽退居漠北,却仍窥伺边境;东南海疆,倭寇袭扰不绝,西洋荷兰、西班牙番舶已至吕宋,觊觎我大明海贸之利。筹建舰队,非为装点门面,实为巩固海防、开拓商路,为大明谋百年基业!水师学堂,是为基业育人才;‘铁牛’工坊,是为基业注动力!三者环环相扣,缺一不可!若因浮言而停摆,自毁长城,他日海疆告警、商路断绝,再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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