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卫所的审讯室里,烛火摇曳,映着三张紧绷的脸。被分开拘押的三名“福建木材商”,起初口径一致,均称是“久闻朝廷造宝船之盛,特来津门探寻木料供应商机”,言语间刻意装出商人的圆滑与急切。
直到沈千将一叠证物推到桌前,审讯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最上方是从三人行李夹层中搜出的炭笔草图,虽线条粗糙,却精准标注出船厂外围明哨的换岗时间、暗哨的隐蔽位置,甚至连巡防队的路线都画得一清二楚;下方那张泛黄的纸条上,工头王铁匠、锅炉匠人李老栓等七位核心匠作的姓名、住址,乃至每日上工的时辰都历历在目。
“三位不妨看看这些。”沈千端坐椅上,语气平静无波,这位从南京新政统筹司调来的主事,虽无雷霆之威,却自有一股洞穿人心的锐利,“津门虽为通商口岸,却也有国法底线。窥探军工重地防务、私查朝廷匠作信息,这若是寻常生意人会做的事?”
烛光照在三人脸上,最年轻的那名男子额头已渗出细密的冷汗,眼神躲闪着不敢与沈千对视。沈千当即决定单独提审他,将人带到侧室后,开门见山:“你们的口音里,带着浙东沿海的软调,根本不是福建人。是东南谢家派来的,还是宁波港的其他海商势力?”
“大人冤枉!”年轻人猛地抬头,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嘴唇嗫嚅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反复念叨“我们真是来做木材生意的”。
沈千见状,反倒放缓了语气,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谢家在东南海疆盘踞百年,商船遍至南洋,走私、朝贡贸易的利润,十成里你们占了七成。如今朝廷要建大舰队、统管海贸,等于断了你们的财路——你们自然坐不住了。”
这句话如重锤敲在年轻人心上,他身子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大人明鉴!小的只是外围跑腿的,实在不敢隐瞒!上面吩咐我们务必查清楚‘启明一号’的建造进度,更要摸清那‘铁牛’到底是什么物件,能不能装在船上用……”
“所以你们就计划收买匠人,或是伺机盗取图纸?”沈千的声音陡然转冷。
“没有!真的没有收买!”年轻人慌忙摆手,脸色惨白如纸,“只让我们先摸清楚情况,看看有没有可乘之机,后续的事小的一概不知啊!”
当沈千将审讯结果禀报给林奇时,后者正站在窗前翻看水师学堂的课业簿,闻言只是淡淡点头,仿佛早已料到。“谢家只是个幌子,背后是整个依附旧海贸体系的利益集团。”林奇转过身,目光深邃,“他们垄断了数十年的海上通路,自然容不得朝廷插手,更怕我们的新式舰船彻底打破现有格局。”
“阁老,属下已查明这三人与谢家外围商号有过往来,是否立刻行文浙东按察司,对谢家施压?”沈千躬身请示。
林奇却摇了摇头,指尖在桌案上轻轻一点:“这三人不过是棋盘上的小卒,没有直接证据能攀扯到谢家本族。强行追责,他们只需推说‘商号用人不当’,反而会打草惊蛇,让真正的幕后之人收敛行踪。”
他沉吟片刻,眼底闪过一丝深意:“把人放了。”
“放了?”沈千愕然抬头,一时没明白其中关窍。
“不仅要放,还要‘客气’地放。”林奇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你亲自去一趟,告诉他们:津门船厂欢迎合规商人洽谈木料、铁器等合作,但军工重地的规矩不容触碰,再敢行鬼祟之事,休怪国法无情。另外,让咱们安插在南方的人‘不经意’地把这事透出去,让该知道的人都听见风声。”
沈千心中一凛,瞬间领会了林奇的用意——这是敲山震虎,既点破对方的小动作,又不把话说死,既划清了底线,又保留了周旋的余地,同时还能试探对方的后续反应。“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处理完探子风波,林奇的注意力立刻转回“铁牛”工坊。对他而言,船用蒸汽机的研发才是破局的关键,唯有技术上的绝对突破,才能顶住朝堂与暗处的双重压力。
再次踏入工坊时,林奇明显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氛围。除了那些满手油污、经验老到的匠人,工棚角落里多了几张年轻而专注的面孔——正是水师学堂的赵士桢、徐尚庸等人。赵士桢正蹲在巨大的飞轮旁,手里拿着根木炭,在地上画着连杆与曲轴的传动示意图,与身旁的老匠人争得面红耳赤:“师傅您看,要是把曲轴的偏心距再调大一分,活塞的行程能增加半寸,动力输出肯定更足!”老匠人则摇头反驳:“小子你懂啥?偏心距太大,连杆承受的应力会翻倍,用不了半日就得断裂!”
另一边,徐尚庸则伏在一张铺展开的图纸上,手中尺规不停,笔尖在纸上飞速演算。他面前摆着几本算学典籍,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传动比、受力分析的公式,偶尔抬头看看运转的机器,又立刻低下头修正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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