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七年,万寿节。
金陵城早早披上了庆典盛装,朱雀大街两侧旌旗招展,绣着“万寿无疆”的明黄缎旗随风飘扬;沿街鼓乐喧天,笙箫、鼙鼓、唢呐声交织在一起,引得百姓们扶老携幼,挤在街边翘首以盼。从午门到奉天殿的御道上,来自南洋诸国、西洋城邦、高丽、琉球等数十个藩国与部落的使团,身着各色服饰,手捧奇珍异宝,怀着敬畏之心缓步走入恢弘的皇城。
奉天殿内,鎏金铜炉升起袅袅檀香,朱元璋身着十二章纹衮龙袍,端坐于九龙宝座之上,玄色冕旒下,目光锐利如炬。百官跪拜,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外邦使臣紧随其后,以各自礼节朝贺,声震殿宇,天朝上国的赫赫威严展露无遗。
但今年的万寿节,较之往年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新意。在皇城东侧新辟的“万国苑”内,一场由京师实学试点书院承办的“格物展”正悄然开展,与奉天殿的庄重肃穆形成鲜明对比。
展厅内,数十个楠木展台上,没有常见的华丽辞赋、名人字画,取而代之的是一件件新奇物事:改良后的龙骨水车模型,轮轴处加装了精密齿轮,旁附水流动力学图解;铜制航海罗盘嵌在紫檀木架上,指针始终指向正南,旁边摆着配套的星盘与象限仪;素绢上绘制的人体解剖图,以朱墨标注骨骼脉络与主要肌群,线条清晰精准;还有各式几何模型、改良织布机、曲辕犁教具,琳琅满目。最引人注目的是展厅中央的巨大沙盘,以糯米浆混合细沙塑成,精准模拟了大明沿海疆域、南洋群岛及部分西洋海域的地形,岛屿、礁石、港口标注得一目了然,连洋流方向都用蓝色纹路标出。
实学院的生徒们身着统一的藏青色短袍——袍摆及膝,袖口收紧,便于行动——胸前绣着“格物致知”四字。他们分工明确,有的负责讲解,有的演示操作,面对外邦使臣的提问,从容不迫。当暹罗使臣指着水车模型,疑惑其效率为何能较传统水车提升三成时,一名出身匠户的生徒取出算筹,当场推演齿轮传动比与水流速度的关系,精准的计算让对方连连点头,啧啧称奇;一位阿拉伯商人则对着航海罗盘与星盘驻足良久,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夹杂着波斯语,与专攻天文测量的生徒讨论起远洋导航技术,两人时而争执,时而比划,最终握手大笑,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天朝上国果然底蕴深厚!”一位须发皆白的高丽使臣抚着长须,感慨道,“昔闻大明文治武功冠绝天下,今日见此格物之术,才知贵国不仅有圣贤之道,更有务实之学,佩服,佩服!”
人群中,几位随行的保守文官起初面带不屑,私语“匠人之技登不得大雅之堂”。但见外邦使臣们眼中的由衷赞叹,又瞥见太子朱标陪同朱元璋视察时,君臣二人脸上露出的满意神色,便悻悻地闭了嘴。这场无声的展示,远比千言万语更有力量,悄然堵住了此前对实学院的诸多非议,为这颗新生的“格物”种子,争得了宝贵的生存空间。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展厅角落的紫藤花架下,赵伯爵与几位官员聚在一起,面色阴沉。他们或出身漕运世家,或来自传统士林,皆是“重道轻器”的坚定支持者。
“哗众取宠!”赵伯爵捻着胡须,低哼一声,语气中满是鄙夷,“让一群匠户之子、商贾后裔在此抛头露面,与蛮夷论‘奇技淫巧’,简直有失天朝体面!”
“赵兄稍安勿躁。”旁边一位身着绯色官袍的官员阴恻恻地开口,眼底闪过一丝算计,“今日是万寿节,且让他们风光这一日。真正的较量,不在这万国苑,而在龙江船厂。你忘了?今日可是‘破浪号’下水的大日子……”
赵伯爵闻言,眼中闪过一抹了然,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不再多言,只是端起茶杯,目光透过茶雾,望向展厅中央的沙盘,阴鸷难测。
同日,龙江船厂。
长江之畔的船厂内,气氛热烈得如同沸腾的开水。第一艘新式宝船“破浪号”的船身披红挂彩,巨大的船帆收卷在桅杆上,船头悬挂着祭海神用的青布幡。吉时一到,工部官员主持祭典,三牲祭品供奉完毕,礼官高声唱喏:“祭海礼成,吉时下水!”
随着一声令下,数十名赤着臂膀的工役齐声喝喊,挥动利斧砍断固定船体的缆绳。船身下的圆木滚动起来,“破浪号”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滑入滔滔江水。“哗啦——”水花四溅,船体平稳地浮在水面上,纹丝不动。
“成功了!浮起来了!”
“稳得很!比老船稳多了!”
岸上围观的工匠、水手、工部官员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有人甚至激动得扔起了帽子。工部尚书林奇与水师将领王景弘并肩站在最前方,看着“破浪号”在江面上随波轻晃,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心中悬着的巨石落了地——这意味着新式船体的结构设计,初步通过了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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