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奉天殿。
万寿节的喜庆余韵仍萦绕在皇城角落,奉天殿内的气氛却已悄然紧绷。鎏金铜炉中檀香袅袅,百官按品阶列班,衣袂摩擦声与玉佩碰撞声交织,隐有暗流涌动。果然,在处理完赈灾、漕运等几件常规政务后,赵伯爵整了整朝服,出列躬身,手中笏板高举。
“陛下,臣有本启奏!”他声音洪亮,刻意传遍殿宇,“昨日龙江船厂‘破浪号’下水,竟在仪式之上出现舵机卡死、险撞漕船的纰漏!此事虽未酿成大祸,却足以令朝野警醒!”赵伯爵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加重,“新船建造至今,已耗国帑逾百万两,关乎天朝颜面与海防大计。若核心部件如此不堪用,岂非视国事为儿戏?臣恳请陛下下旨,暂停宝船后续建造,彻查工部监管不力之责,以免造成更大损失!”
话音刚落,殿内立刻响起附和之声。几位出身漕运世家或传统士林的官员相继出列,言辞激烈——“百万国帑,可赈济数州灾民,如今却投在这‘中看不中用’的船舰上,实乃劳民伤财!”“此等疏忽,足见工部好大喜功,罔顾航行安全,若真让此船远航,恐酿全军覆没之祸!”他们层层递进,将一次技术测试中的意外,上升到“漠视民力”“危及国本”的高度,矛头直指工部尚书林奇。
龙椅之上,朱元璋身着常服,玄色龙纹衣料衬得他面色愈发沉肃。他目光扫过阶下争执的群臣,最终定格在工部尚书林奇身上,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林卿,此事你有何话说?”
林奇稳步出列,躬身行礼,神色平静无波:“陛下,赵伯爵所言确是事实。昨日‘破浪号’转向测试时,因一组滑轮的连接轴加工精度不足,导致卡滞故障。此乃臣督查不严、未能完善验收之过,臣甘领陛下责罚。”
他坦然认错,没有丝毫推诿,反而让赵伯爵等人准备好的后续诘问卡在了喉咙里。紧接着,林奇话锋一转,语气坚定:“然,新器试制,犹如雏鹰学飞、幼虎试爪,跌跤摔打本是常事。当年郑和公公打造宝船,仅船舵设计便修改十余次,试航中更是遇过风浪、触过暗礁。关键不在于是否出错,而在于能否及时纠错、精益求精。昨日事发后,臣已连夜责令工坊全面排查所有部件,重新制定严苛的验收标准,确保同类问题不再发生。今日之小挫,实为明日远航筑牢根基,绝非无用之失。”
“巧言令色!”赵伯爵冷哼一声,上前一步道,“内河试航尚可补救,若在汪洋大海之中舵机失灵,狂风巨浪之下,岂是‘小挫’二字可以轻描淡写?届时船毁人亡,损失的何止是一艘船,更是天朝水师的颜面!”
“赵伯爵莫非久居朝堂,不知海上行船之理?”一个洪亮如雷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赵伯爵的话。众人侧目,只见凉国公蓝玉出列——他昨日受邀前往龙江船厂观礼,此刻身着铠甲,虎目圆睁,瞪着赵伯爵,语气带着武将特有的蛮横,“老子带兵打仗数十年,新兵蛋子第一次上阵还会腿软尿裤子呢!练上三回五回,照样能成冲锋陷阵的好兵!这‘破浪号’刚下水,还没出过大江,试出点毛病就一棍子打死,是何道理?按你这说法,老子当年练兵时,是不是该把出错的兵卒全砍了,再解散军营?”
蓝玉的比喻粗俗直白,却字字有力,瞬间噎得赵伯爵面色涨红,说不出话来。蓝玉见状,继续向朱元璋躬身道:“陛下,老臣以为林尚书说得在理!做大事哪有不遇坎的?有问题改就是了,难道因为怕摔跤,就一辈子不学走路了?这新式宝船若是成了,既能稳固海疆,又能打通南洋商路,利国利民,岂能因噎废食!”
朱元璋闻言,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转而看向太子朱标:“太子,你以为如何?”
朱标早有准备,从容出列,朗声道:“父皇,儿臣以为,蓝将军所言甚是。工部失察,确需惩戒,以儆效尤。但新船之利,远大于一时之失,不可因小瑕而弃美玉。儿臣建议,罚林尚书俸三月,令工部限期整改,一个月内完成‘破浪号’所有测试与调试,务必严把质量关。待内河试航无虞后,再推进后续宝船建造。同时,可令沿海卫所遴选精通水性、熟悉洋流的军士,提前入驻船厂,学习新船操作,为将来远航储备人才。”
这番话既承认了工部的过失,又肯定了宝船计划的价值,兼顾惩戒与发展,还考虑到长远布局,可谓滴水不漏。
朱元璋沉吟片刻,最终抬手拍板:“准太子所奏。林奇罚俸三月,以示惩戒。工部须在一月内完成‘破浪号’整改与复测,不得延误。宝船建造之事,依原计划推进。”
“臣领旨!”林奇躬身谢恩,心中松了口气——这个结果,恰在他预料之中。朱元璋向来务实,不会因一次小错就否定全局。
赵伯爵等人虽心有不甘,却见皇帝态度明确,蓝玉又强势支持,再无反驳余地,只得悻悻然退回班列,眼底却闪过一丝阴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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