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金陵,龙江船厂一号船坞内却热气腾腾。巨大的楠木龙骨如巨龙脊背般横卧在船台中央,新设计的尖削船首昂然翘起,与周边船坞里圆钝的传统福船相比,透着一股锐意进取的锋芒。船体骨架已初见雏形,工匠们正围着主龙骨忙碌,敲打声、锯木声此起彼伏。
林奇蹲在主龙骨的关键榫卯节点旁,手指轻轻拂过刚打磨光滑的木面。几位资深匠作围在一旁,脸上带着难掩的忐忑——这处节点按新图纸设计,受力结构比传统工艺复杂数倍,全凭经验的老匠人心里没底。
“大人,小的们用‘敲音辨木’的老法子验了三遍,总觉得这榫头吃得住力,又怕哪里藏着隐患。”船厂大匠作刘一手须发花白,语气带着谨慎,“海上风浪不认人,万一这地方在海里松了,整条船就完了,船上几百号人……”
林奇点点头,没有责怪——这已超出传统经验范畴,需要力学计算支撑。他让人取来炭笔和厚麻纸,凭借对基础力学的记忆,结合现场测量的龙骨尺寸、木材承重数据,快速列出一串串算式。纸上的“ ”“-”“×”符号和几何图形,让不懂算学的匠户们面面相觑,唯有几位跟着钦天监算师学过基础算术的年轻匠作,越看眼睛越亮,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半个时辰后,林奇用炭笔圈出图纸上三处:“这里的榫头加厚两分,增加承重面;此处加一根铁力木辅助撑角,形成三角稳定结构;还有这处连接方式改‘平接’为‘斜接’,分散横向冲击力。”他边说边画出调整后的示意图,清晰易懂。
刘一手等人立刻按图修改。当新构件安装到位,老匠人用木锤轻敲榫卯处,听着清脆沉稳的声响,又用绳索绑着巨石测试承重,终于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兴奋:“稳了!大人,这么一改,就算遇上七八级风浪,这龙骨也能扛住!”他激动地拍着木梁,“以前造船全靠‘师傅传徒弟’的感觉,现在有了这‘算’的法子,以后造大船,心里就有准头了,再也不用靠赌运气!”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只见内官监太监王景弘身着葵花团领衫,在工部官员陪同下走来——他曾随郑和远航西洋,熟悉远洋船舶,此次是受朱元璋之命,来船厂查看新船进度。
王景弘脸上堆着笑,对着林奇拱手:“林尚书辛苦了!咱家刚进船厂,就看见这新船的骨架,跟别的船就是不一样!”他绕着龙骨走了半圈,手指轻抚船首的尖木,啧啧称奇,“当年跟着郑公公下西洋,在巫里洋遇上风暴,咱们的船晃得像筛子,好几艘船的龙骨都裂了缝。要是那时候有这船,何至于那么狼狈!”
“王公公来得正好,正想请教您远洋的经验。”林奇回礼道,“这船就是照着郑公公船队反馈的问题改的——尖船首能减少风浪阻力,修长船体稳度更高,硬帆还能借侧风航行,比旧船更适合远洋。”
王景弘抚掌感叹:“这可太好了!郑公公回京后总说,西洋有无数好东西,就是船不够好,运不了多少货。要是这新船成了,咱们大明的宝船,就能真正扬威四海了!”他压低声音,“不瞒尚书,陛下和太子爷天天问船厂的进度,都盼着新船早点下水呢。”
两人正说着,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林尚书倒是清闲,天天在船厂琢磨这些‘奇技淫巧’,倒把工部的正经事忘了?”
来人是掌管漕运的赵伯爵,身着伯爵常服,神色倨傲。他素来推崇漕运,反对发展海运,与林奇早有分歧。赵伯爵踱步到龙骨旁,瞥了一眼新船,语气带着讥讽:“郑公公前番下西洋,不是带回不少奇珍异宝吗?足够彰显天朝上国威仪了。林尚书何必再费国帑、劳民力造新船?莫非觉得郑公公的功劳还不够大,要抢他的风头?”
林奇神色不变,平静回应:“赵伯爵此言差矣。郑公公远航是开天辟地的壮举,可他更像探路的先锋——探明了西洋有大明需要的香料、白银,有愿意与我们通商的邦国。先锋找到了路,后续自然要造更稳、更快的船,多运货物、多通贸易,这才是真正的‘取利’。若因先锋带回几块金锭,就放弃后面的‘金山’,岂不可惜?况且,造船技术改进了,将来漕船、战船也能受益,这是强国的根本,怎么能算浪费?”
王景弘也帮腔道:“赵爷,咱家跟着郑公公出过海,知道旧船的苦——遇上风浪就怕散架,装多了货就走不动。要是新船真能解决这些问题,以后不管是运货还是打仗,都方便多了,这是于国于民都好的事啊!”
赵伯爵被两人说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冷哼一声:“嘴皮子再利索,也得看船能不能下水、能不能出海!别最后造了个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白费力气!”说罢,拂袖而去。
林奇与王景弘对视一眼,都明白这只是改革路上的小波折,真正的阻力还在后面。他们收回目光,继续盯着工匠们调整龙骨,每一个细节都不敢怠慢——这艘船,不仅是一艘贸易船,更是大明走向远洋的希望。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