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邺城。
烈日灼烧着干裂的大地,禾苗枯焦,饿殍遍野。
持续数月的大旱,将这片曾经的富庶之地变成了人间炼狱。
饥民如潮水般涌入邺城,聚集在官仓之外,哀嚎与骚动日益加剧,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新任冀州刺史周望,素有“清廉干练”之名。
面对汹汹民情,他深知若不开仓,必生大乱。
在反复权衡并急报许都后,他力排众议,下令打开官仓,设粥棚,分发少量救命粮。
消息传出,饥民如见甘霖,跪地叩谢“周青天”之声不绝于耳。
那即将引爆的民怨,如同被一场及时雨暂时浇熄。
粥棚前秩序井然,周望亲自巡视,温言安抚,赢得了满城赞誉。
他心中也略有宽慰,自觉既稳住了局势,又践行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理念。
然而,在放赈过程中,一些胆大或被逼到绝路的饥民,曾因不满分发不公或粥少僧多,有过短暂的鼓噪和冲击粥棚的行为。
尽管事态很快被平息,但其中几个带头之人,已被州府衙役暗暗记下姓名形貌。
三个月后,天降甘霖,旱情缓解,流民逐渐返乡,社会秩序看似恢复。
也正在此时,刺史府签押房内,周望接到了来自许都的一封密函和一份来自郡县的呈报。密函言语含蓄,却暗示“乱萌不可不除,首恶不可不惩”。
那份呈报则详细罗列了三个月前在粥棚“煽动闹事、冲击官府”的几名“首恶”的“罪状”,言辞凿凿,将其定性为“借饥荒之际,聚众为匪,图谋不轨”。
周望拿着公文,在灯下枯坐良久。他清楚,那些人当时不过是为了一口活命粮而情急冲动,与“盗匪”相去甚远。
但他更清楚,上面要的,是一个“彻底安定”,是一个“以儆效尤”。
他之前的“慈悲”,此刻需要另一副面孔来“善后”。
他提起笔,手微微停顿,最终还是在那份判决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批了一个“可”字。
数日后,那几名曾被饥民推举出来、在绝望中为大家争过一口粮的汉子,被从各自家中或田间拖出,冠以“聚众为匪,冲击官仓”的罪名,押赴市曹,公开斩首。
刑场周围,围观者众,却鸦雀无声。
许多曾经受过他们帮助、或是同样在粥棚前呐喊过的饥民,低着头,不敢看那滚落的头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周望没有亲临刑场。
他站在刺史府的高楼上,远远望着那个方向,手中紧握着一串念珠。
他实现了一次“成功”的危机管控,用最初的“慈悲”稳住了局面,又用最后的“铁腕”消除了“隐患”。
他保住了自己的官声,维护了所谓的“大局”。
但他心里明白,那碗救命的粥,如今已混入了名为“驯服”与“恐惧”的剧毒。
他亲手用“慈悲”安抚了饥肠,又亲手用“法律”砍掉了可能伸出的、试图争取更多的手。
这看似圆满的处置,如同一剂慢性的毒药,正在悄然侵蚀着官府最后一丝可怜的公信力,也在那些活下来的饥民心中,埋下了更深的怨恨与绝望。
这慈悲,是假的。这安定,是脆弱的。而这毒药的苦果,终将由这片土地和它的统治者,在未来的某一天,共同品尝。
北疆,赤火公审大会的现场,人山人海。
高台上,陈烬手中高举着一本陈旧而厚重的《汉律》,阳光照在泛黄的纸页上,却透不进那字里行间蕴含的千年冰寒。
台下,是无数双眼睛——有刚从曹魏统治下逃来的流民,有北疆本地的农户、工匠,有赤火军的士兵,他们的脸上刻着苦难,也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期待。
陈烬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如同沉雷,滚过每一个人的心头:
“乡亲们!同志们!今天,在我们公审这些吃人的豺狼之前,我要先公审一样东西——就是这本,被历代皇帝、士族老爷们奉为圭臬,用来审判、压迫我们上百年的《汉律》!”
他猛地将手中的《汉律》高高举起,然后,在数万道目光的注视下,双臂用力——
“嗤啦——!”
清脆的撕裂声通过简陋的传声装置,清晰地传遍全场。厚重的书册被他从中撕开,泛黄的纸页如同枯叶般散落。
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
陈烬将撕成两半的律法狠狠掷于脚下,仿佛踩踏着一条腐朽的毒蛇。
他抬起脚,重重地踏在那写着“律令”二字的封皮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火山喷发般的愤怒与力量:
“这本法典,从第一页就在说谎!它开篇就说‘保护所有人的财产’!”他猛地指向台下那些衣衫褴褛的农民、工匠,“可它告诉你们了吗?这天下九成的百姓,根本无产可保!土地是地主的,山林是豪强的,连你们自己,都差点成了可以随意买卖的牲口!它保护的是谁的财产?是那些不劳而获、敲骨吸髓的士族门阀的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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