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在意识边缘徘徊的模糊记忆,就像上演电影一样,把他与童司韶相识相恋的整个过程,在裴意然脑海里清晰地快进了一遍。
裴意然记起十八岁生日那晚,童司韶如何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带着怯生生的表情问道,“裴意然,是你吗?”
他还记得大婚前夕,他预感要出事,反复向童司韶索取温暖,他还向童司韶保证,绝不会让她输。
但是他让她输了。
并且让她输了两次。
顾凤斓临终前,为了逃避伤痛和责任,他再次懦弱了。
四目相对,曾有的默契让两人瞬间心灵相通,童司韶睁大双眼,有些不敢确认。
童司韶只觉脑袋嗡嗡作响,生怕这只不过是自己的幻想,到头来更加绝望。
好几回,童司韶做梦梦到裴意然恢复所有记忆,又惊喜又愧疚地跑来找她,把她抱在怀里说对不起。
可是醒来才知道大梦一场。
有多少次暗自期待过裴意然能够自动恢复记忆,就有多少被失望的痛苦折磨过。
她小心翼翼地,“裴意然?”
“对不起,韶宝。”
他们之间表达亲热的方式与别人不一样,很少用昵称,都是直呼其名,而且是全名。
童司韶有个说法,这个世界胆敢当面直呼裴意然全名的人绝无仅有,所以直呼裴意然全名就是她的爱呼。
裴意然对此没意见,然而有时他被童司韶折腾得受不了的时候,他会亲着她的耳廓用妥协的声音唤她“韶宝”,这是他们之间的安全词。
一旦他说出这个词,就表明他认输了,让童司韶放过他,别再折腾他了。
所以这个词只会出现在他们的床笫之间。
童司韶反而愣住了,过了半晌,突然笑了一声,推开车门就要下车。
裴意然反应迅速,立刻探身过来,从背后抱住了她,“司韶,不要走。”
他半抬着身子,抱着那么用力,她能够听到他猛烈的心跳声。
童司韶轻声问道,“你还认为是我害死你母亲吗?”
裴意然用脸埋在她的后颈上,“对不起。”
“那你还想把我囚禁在密室里吗?”
“对不起。”
“那你放开我,让我下车。”
“不!”
裴意然死死地把她抱在怀里,童司韶突然怒从心头起,现在表现出一副舍不得的样子有什么意思?提前行动,置她的命运于不顾,拒绝顾老的交易时,半点余地都不留。
他凭什么认为,她就该牺牲自由而毫无怨气?
他凭什么认为,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后,她还会心无芥蒂地留在他身边?
童司韶用力挣扎,情急之下,连他教她的近身搏斗也使出来了,她用手肘重重往他的肘骨撞去。
这一撞,力道之大,反作力之强,连车子都震动了。
只听得裴意然闷哼一声,她自己的半条胳膊也全麻了。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童司韶一边摸着手肘,一边回头看去,准备再狠狠削裴意然一顿。
她虽然很少骂人,但急起来,也会爆几句粗口。
但却在回眸之间,整个人都顿住了。
认识裴意然那么久,童司韶只见过一次裴意然无声痛哭的模样,那还是他母亲在他面前开枪自杀的时候。
裴意然哭得浑身发抖,额头重重磕着中间的扶手,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声响。
仿佛他失手打碎手心里的珍宝,不知道该怎么办。
童司韶这个人,有时看起来没心没肺,其实她的心最敏感细腻,也最怕应对这样的场面。
她宁可裴意然与她斗嘴,为自己辩护,也不愿意看到他崩溃的模样。
童司韶更怕裴意然就这么把脑袋磕坏了,他的脑袋可值钱了,前段时间虽然被催眠,但不影响智商,如果在她面前被磕坏了,她可担不起责任。
她伸手将裴意然的脑袋裹在怀里,“咳,咳,你这是干嘛?我还没有骂你,你就先哭上了。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开骂?太狡猾了吧。”
裴意然抬眸看着童司韶,她手忙脚乱,嘴里说着调侃的话,也掩饰不住眼底的担心。
遗忘,是对爱最彻底的背叛。
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都不可原谅。
他为了不影响自己,刻意将她的一切从意识驱赶到潜意识里。
是他先背叛了她,用那么绝决的方式,让她产生不安全感。
裴意然用手指摩挲着童司韶的脸,他的司韶,那么美,那么好。
分明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委屈,也只是大哭了一场,哭过之后,她的神情却仍是从容平静的,仿佛一切都压不垮她。
但是他知道,她的坚强之下,藏着一颗敏感而柔软的心。
裴意然心里涌出无尽的悔恨。
他是怎么舍得忘了她的呀。
在她相信了他,愿意将余生彼此交付的时候,他却狠狠地抛弃了她。
他把她当成仇人,恨她,打压她,任由一个毫无关系的女人挑衅她,欺负她,设局陷害她。
他说过,往后余生,他要保护她,爱护她,他就是这样保护爱护她呀。
把无依无靠的她,亲手推入绝境当中。
再一次四目相对,两人都读懂了对方眼里的情绪。
裴意然恨不能把全世界捧到她面前,以弥补自己的过错。
“我们马上就走,今晚就走,到了米国,我们再举行一次婚礼,这一次,我要让全世界的人都来祝福我们。”
童司韶蹙眉,这男人又说疯话了,裴意然的公司还在国内,童司韶就算跑到国外,也要低调行事,更不能让人知道他们还在一起,否则会影响他在国内的声誉,甚至会受到牵连调查。
裴意然却像着了魔,声音里含着不顾一切的决心,“不管,大不了我把总部转移到米国。到时,谁也管不了我们。”
见到裴意然眼底毫不掩饰的疯狂,童司韶不免心酸起来。
太迟了。
之前,这个男人为了提前行动,不惜与她撕破脸,把她囚禁起来。
现在,他为了忏悔,竟打算放弃自己毕生努力所建立的大本营。
她不会容许的。她绝不会容许他毁了自己。
童司韶刚要说话,却被裴意然堵住了嘴巴。
裴意然的吻滚烫而湿润,与眼泪一起,同样染湿童司韶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