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萧家从前门出行的队伍,华丽而齐整。
豪华马车五辆,丫鬟婆子十数人,其余便是萧家的护卫,足足上百人。
到了晚上,萧家后门又离开了两辆马车,以及二十名护卫。
沈长乐看着离开的队伍,忧心忡忡,问萧彻:“你说,成王有可能派人出京后暗杀咱们?”
“防患于未然。”萧彻一脸凝重,“今年三月,户部侍郎赵蒙,出京后,被一股山匪害死。十有**,就是成王所为。”
顿了下,他继续道:“那赵蒙,堂堂朝常三品大员,出京自有仪仗怀户卫,足足百十人。却无一活口,我当时也亲自去勘察过现场。打斗激烈,所有人尽数一刀毙命,干净利落,且凶手还能全身而退。要么,凶手是一群武艺高强之人,要么,凶手人数众多。要么,是训惨有术的死士所为。”
沈长乐倒吸口气,赶紧问:“如果成王当真如此胆大妄为,那咱们派出去的这些人……”
萧彻握着沈长乐冰凉的手,安慰道:“放心,第一拨人是我请的镖局。扮成萧家府卫,招摇过市。倘若当真碰上暗杀,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沈长乐稍稍放下心来,又问:“那,可第二拨人马,人也实在太少了些……”
萧彻分析说:“那些都是镖局里精挑细选的武艺高强之人,擅长追踪,伏击,以及袭杀。放心,死士也是人,纵然武艺高强,但也只能单打独斗。倘若实力悬殊过大,也不会太过拼命。毕竟,养死士可花钱了。”
沈长乐有些心疼请镖师的银子,也暗自后怕,如果萧彻只是普通官员,哪来的实力请镖师?估计前脚踏出京城,后脚便被灭了吧。
“不是说,今晚子夜就走吗?”
萧彻回答:“不急到了白天再走。还得正大光明从萧家正门走。”
沈长乐蹙眉:“那岂不告诉成王的爪牙,好来袭杀我们?”
萧彻淡淡一笑:“如果你是成王派来的人,你会怀疑哪一拨人马?”
沈长乐被问住了,仔细想了想,觉得萧彻此话不无道理。
随后,沈长乐却是越想越气,既然已与成王撕破脸,为什么还要背动挨打?
为什么不能反击回去?
还有,成王妃李氏都已让他们挑唆成功,怎么还不与成王反目?
难不成,是我们预估失误?
……
到了次日,萧彻与沈长乐轻装出行,夫妇俩共坐一辆马车。
婆子丫鬟则坐另一辆马车。
而身边护卫则全换成了陌生面孔。
沈长乐看着就这么点人手,还是有些担心,咱们以常人之心度成王,万一成王也在以常人之心度咱们呢?
萧彻握着她的手,笑道:“放心吧,昨晚两拨人出城,已经吸引了成王大部份火力了。就算知道咱们在车上,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沈长乐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萧彻这才告诉沈长乐,其实,到了今早,已有确切消息传来。
昨晚第一批出城的人,已与一批训练有术的死士交上手了,对方出动了数十名死士进行袭杀。幸而萧彻早有准备,此次聘请的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镖局主力坐镇,对方并未占到丝毫便宜,死亡惨重,只有两人逃走。
沈长乐大松口气,又问:“那第二拨人马呢?”
“成王果然谨慎。第二拨人马也遭到了袭击,好在,有关东海在,并未让对方占到便宜,同样让对方伤亡惨重。”
沈长乐蹙眉,拍着胸口:“太惊险了,没想到,朝堂争斗,党派之争,竟然如此血腥残忍。”也亏得萧家是世家大族,养得起护卫队,雇得起镖师,要是寻常官员,怕是尸骨无存了。
她再次心惊肉跳,生平第一次见识到夺嫡之争的残酷。
她又问:“咱们就这么正大光明离开,成王当真不会派人来袭杀咱们?”
萧彻淡淡一笑:“就算知道了咱们在车上,他也是鞭长莫及,不,是无能为力了。”
“你以为死士那么好培养?养一个死士需多少银子?成王开府不过五年,就算娶了陇西李氏这个富甲天下的世家女,短短几年时间,也不可能养出那么多死士。”
除非,李氏把自己的死士也给了成王。
但,至于吗?
而昨晚,死于刀下的死士,就有足足一百二十余人。
这应该算得上成王的极限了吧。
沈长乐想了想,说:“成王是贵妃之子,贵妃又是戚国公嫡女,在这夺嫡的紧要关头,戚国公不可能坐视不理吧?”
萧彻悚然一惊:“糟了,怎么把这老匹夫给忘了。”
他“小心戒备”话音未落,马车外已传来异响!
并非是刀剑碰撞的厮杀声,而是更加隐蔽而致命的“咻咻”破空之声,以及拉车骏马骤然受惊的凄厉嘶鸣!
“有埋伏!保护主子。”车外护卫首领的厉喝声与弓弦震动声几乎同时响起!
萧彻反应极快,在沈长乐惊愕的目光中,猛地将她扑倒在车厢地板上。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笃笃笃”数声闷响,数支力道强劲的箭矢穿透了车厢侧壁的木板,深深钉入他们刚才所坐位置的后壁!
箭簇闪着幽蓝的光,显然淬了毒!
马车剧烈颠簸起来,马夫似乎已中箭,失去控制的马匹拉着车厢疯狂前冲,又猛地被绊索之类的障碍物绊倒,整个车厢轰然侧翻!
天旋地转间,萧彻紧紧护住沈长乐,两人随着车厢翻滚,撞得七荤八素。
幸运的是,萧彻这辆马车为了坚固和防刺杀,车壁夹层内衬了薄铁板,寻常箭矢难以完全穿透,方才那几箭已是强弩所为。
车厢刚一静止,萧彻顾不上疼痛,一脚踹开有些变形的车门,拉着沈长乐迅速钻出,躲到了倾覆的车厢背后,以车厢为掩体。
他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
他们此刻身处一段相对偏僻的官道旁小树林边缘。
袭击者显然经过精心算计,选择了这个前后视线受阻的地段。
对方人数不算极多,约莫二三十人,但个个黑衣蒙面,行动迅捷默契,出手狠辣,远非寻常盗匪,更像是训练有素的私兵或军中好手。
他们并未一拥而上,而是利用地形和树木掩护,以弓弩远程压制,并分出数人试图从侧翼包抄,战术素养极高。
萧彻带来的护卫虽也是精锐,且得了提醒有所戒备,但遭遇突袭,又需分心保护马车,一时间落了下风,已有数人挂彩。
但这些人不愧是萧彻重金聘请的镖局好手和萧家心腹护卫,临危不乱,迅速结阵反击,刀光剑影间,与来袭者杀得难解难分。
“是戚国公的人!”萧彻压低声音,语气冰冷,“陇西李氏或许舍不得死士,但戚国公掌京营多年,暗中培养些精锐私兵,或者调动一些退役的边军好手,易如反掌!成王这是把他舅父的老底也动用了!”
沈长乐背靠冰冷潮湿的车厢木板,能清晰地听到箭矢钉在上面的声音和近在咫尺的喊杀声,心脏狂跳,手心沁出冷汗。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面对真正的血腥刺杀!
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局势。
对方目标明确,就是萧彻,且准备充分,远程有弩箭压制,近战有人包抄。
“青云,他们人虽不如昨晚多,但配合更默契,像是军阵打法。我们的人被马车拖累,施展不开。”
沈长乐快速分析,声音虽有些发颤,思路却清晰。
萧彻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不愧是自己的妻子,遇险不乱。
“不错。不能固守待毙,马车目标太大。”
他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一片更茂密的树林,“得冲进那片林子,利用地形周旋,我们的人更擅长江湖厮杀和小范围缠斗。”
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号焰火,拉燃引信,一道赤红色的火光尖啸着冲天而起,在黎明前的灰暗天空中炸开一朵醒目的红花。
这是向预先安排在更远处接应的第二波护卫求援的信号。
“走!”萧彻低喝一声,看准对方弩箭射击的间隙,一把拉起沈长乐,身形如电,朝着侧前方的密林冲去。
两名贴身护卫立刻拼死上前,用刀剑格开射来的零星箭矢,护住他们侧翼。
“目标要跑!拦住他们!”黑衣人中有人厉声指挥。
立刻有五六名黑衣人脱离战团,手持利刃,疾扑而来,试图截断萧彻二人的去路。
萧彻将沈长乐往身后一推,自己反手抽出腰间软剑,剑光如游龙般绽开,叮叮当当瞬间架开数把袭来的兵刃,招式狠辣精准,竟以一敌多,暂时挡住了追兵。
沈长乐则趁着此机会,拼命地朝树林里跑去——一方面她贪生怕死,另一方面,是不想让萧彻分心。
丫鬟朱影和赤勺也奔了过来,并护送沈长乐朝树林里钻。
谢天谢地,她们还活着——沈长乐看到二人,紧张的心脏总算安心些许。
她虽然不会武功,但也不愿拖萧彻的后腿,奔入树林后,迅速找了个隐密的地方蹲下,并扎紧裙子衣袖,手握匕首。
她回头看了一眼与黑衣人缠斗的萧彻,心中焦急,却知自己留下只是累赘。
她嘴里咬着匕首,手上却多了个弹弓,她荷包里掏出钢珠,拉弓,对准围攻萧彻的黑衣人射了过去。
就在萧彻压力陡增,一名黑衣人觑准空子,刀光直劈他后背时,斜刺里忽然飞来钢珠,射在黑衣人脸上。
原来是沈长乐情急之下,射出的钢珠!
可惜她力道不足,虽给黑衣人制造了点麻烦,却并未伤及要害。
这一下干扰,救了萧彻一瞬。
萧彻趁机剑势暴涨,逼退身前三名敌人,身形疾退,也退入了树林边缘。
“走!”萧彻对沈长乐喊道。
两人不再犹豫,借着树木掩护,向树林深处疾奔。
身后,黑衣追兵与萧家护卫的厮杀声、呼喝声、兵刃碰撞声愈发激烈,显然护卫们正在拼命拖延时间。
树林中光线昏暗,地形复杂。
朱影和赤勺以及护卫们应付追杀,逐渐与沈长乐落单。
沈长乐跑得气喘吁吁,裙裾被荆棘勾破也顾不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停下,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知奔跑了多久,身后的厮杀声渐渐遥远。
正当他们以为暂时甩脱了追兵,稍稍放缓脚步,想辨别方向时,前方一棵大树后,缓缓转出三个黑衣人,呈品字形拦住了去路。
为首一人,身形格外高大魁梧,手持一柄沉重的厚背砍刀,眼神如鹰隼般锁定二人,杀气弥漫。
“萧大人,跑的倒是挺快。”魁梧黑衣人声音沙哑,“可惜,到此为止了。王爷有令,留下二位性命。是自己束手就擒,还是让我等请二位回去?”
萧彻将沈长乐护在身后,手中软剑斜指地面,气息因奔跑而微乱,眼神却依旧沉静锐利:“没想到,为了成王,戚国公连看家的老底都亮出来了。只是,就凭你们三个,也想留下萧某?”
魁梧黑衣人冷笑:“试试便知!”
话音未落,三人已如猎豹般同时扑上,刀光凛冽,直取要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树林深处骤然响起一声清越的长啸!
啸声未落,数道矫健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树冠、从岩石后闪现,瞬间与那三名黑衣人战在一处!
这些人身穿灰色劲装,出手刁钻狠辣,配合无间,赫然是萧彻暗中布置的、一直潜伏在接应点附近的最后一道保险——由关山海亲自率领的、萧家最核心的护卫力量!
有了生力军加入,且关山海等人战力更强,那三名“铁鹞子”虽悍勇,很快也落入下风。
魁梧黑衣人见事不可为,虚晃一刀,喝令同伴:“撤!”
三人毫不恋战,转身便朝不同方向疾掠而去,身手敏捷,显然早有撤退预案。
“不必追了,清理现场,速速离开此地!”萧彻果断下令。
此地不宜久留,戚国公既然出手,后续是否还有埋伏犹未可知。
关山海领命,带人前去接应外面仍在苦战的镖师和护卫。
片刻后,外面战声渐歇。
关山海回报,来袭黑衣人死伤过半,余者见信号和援军到来,已果断撤离。
萧家这边,护卫和镖师亦有伤亡,但核心力量尚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