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唳九霄倾天下 第402章 蛀仓·硕鼠现形

青鸾的动作迅疾如风，其效率之高令人叹服。不过短短两日，一叠厚实沉重、事关重大的卷宗便已悄然无息地出现在渊亲王府那肃穆的书案之上。墨影如一道沉默的屏障，亲自守护在书房门外，周身散发着警惕的气息，将任何可能的窥探与干扰尽数隔绝于外，确保此间机密滴水不漏。

烛火在静谧中不安地跳跃着，明灭的光影将君临渊与萧云倾凝重的身影投映在墙壁上，那影子沉重如山，压得空气都近乎凝滞。他们此刻翻阅的，绝非户部那些精心粉饰、光鲜亮丽的明面账册，而是潜龙卫通过隐秘渠道、耗费巨大代价才获取的，关于江南三大命脉官仓——江宁仓、苏杭仓、武昌仓——最真实、最残酷的内部记录。每一个字都浸透着触目惊心的真相。

萧云倾纤细却坚定的手指，缓缓划过卷宗上那一行行冰冷的、毫无生气的数字。随着指尖的移动，她那双清澈的眼眸也一点点凝结成冰，寒意渐盛，锐利得如同浸在万年寒潭中淬炼过的刀锋，锋芒毕露。“账面存粮，江宁仓一百五十万石，苏杭仓一百二十万石，武昌仓八十万石……呵，好一个仓廪充实，国泰民安！”她的声音清冷依旧，但那不易察觉的讥诮却如同冰针，刺破了表面的平静。

君临渊面色沉郁，拿起另一份更为隐秘的密报，那是潜龙卫的暗桩不惜以身犯险，亲自潜入仓廪深处实地勘察后记录下的实情，密报后还附着几份由仓吏和守卫在恐惧与压力下吐露的暗供。“实际存粮，”他一字一顿地念出，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江宁仓不足四十万石，苏杭仓仅三十万石，武昌仓……更是可怜，仅有二十万石出头。”这些数字，每一个都像沉重的鼓槌，狠狠敲击在死寂得令人窒息的书房内壁上，震得人心头发颤。

账面与实际，赫然存在着高达七成以上的惊人亏空！这哪里是朝廷的官仓，分明是硕鼠横行、蛀虫满布的私库！

“蛀虫！国之蛀虫！”君临渊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书案上，“砰”的一声巨响，震得笔架上的毛笔和砚台嗡嗡作响，几欲倾倒。他眼中燃烧着滔天的烈焰，那怒火不仅是对贪官污吏无耻行径的痛恨，更是对那因这巨大亏空而注定无法得到及时有效赈济、只能在绝望中煎熬、痛苦等死的万千灾民的深切悲愤。“旱魃肆虐尚未来临，这些蠹虫便已将黎民百姓赖以活命的口粮掏空殆尽！他们吸食的是民脂民膏，啃噬的是王朝的根基！”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萧云倾的目光则锐利地锁定在卷宗中那“损耗”一栏上。只见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霉变、鼠耗、虫蚀、转运漂没……理由五花八门，数额却无一例外大得离奇，令人咋舌。“手法其实算不得高明，”她冷静地分析道，语气精准如同医者手持柳叶刀在冷静剖析病灶，“无非是老一套：虚报损耗，倒卖官粮，以次充好，甚至……玩那空仓运转的把戏。”她顿了顿，拿起一张墨影刚刚送入的纸条，补充道，“但关键在于，他们上下勾结，盘根错节，已然织成了一张巨大而坚韧的利益网，将这三座官仓彻底蛀成了空壳。朝廷每年拨下的巨额钱粮，大半都流入了这些人的私囊。更‘巧’的是，”她看着纸条上的信息，眼中冷光一闪，“负责监察这三大仓的几位御史，近两年无不例外地得了肥缺外放，或是家中子侄在科举中‘意外’高中，平步青云。”

“只手遮天！当真是只手遮天！”君临渊怒极反笑，眉宇间凝聚起帝王家特有的冷厉与杀伐之气。这些暴露在眼前的硕鼠背后，必然盘踞着能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只手遮天的庞然大物撑腰，才能让他们如此肆无忌惮，胆大妄为！

恰在此时，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墨影低沉而带着一丝急迫的声音穿透门板传来：“王爷，王妃，江南急报！江宁仓司库……昨夜悬梁自尽了！”

“死了？”萧云倾眉头瞬间紧蹙，这关键人证，竟在此刻如此“及时”地畏罪自杀？

“现场情形如何？”君临渊的声音沉冷如冰。

“潜龙卫的人终究晚了一步，未能阻止。但在他书房冰冷的尸体旁，发现其一只手中死死紧握着一小片染血的布帛。”墨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布帛之上，用其自身之血……歪歪扭扭写了四个字。”

“何字？”君临渊和萧云倾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追问，心弦瞬间绷紧。

“‘周党余孽’。”

周党余孽！

这四个鲜血淋漓的大字，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骤然在死寂的书房内轰鸣回荡！周党，指的自然是已故的当朝丞相、皇后生父、太子外祖父——权倾朝野数十载的周明远！这位老臣虽已病故，但其经营数十年留下的庞大势力网——门生故吏遍布朝堂地方，盘根错节，根深蒂固，被世人称作“周党”。而太子一系，正是周党如今当之无愧的核心。

君临渊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重重迷雾。这司库临死前用尽最后力气留下的血书，究竟是绝望之际的拼死指证？还是幕后之人精心设计、用来嫁祸的毒计？若是前者，那便意味着周党势力在太子失势后，其残余力量仍在地方上疯狂攫取利益，甚至丧心病狂到在国难当头之际掏空赈灾救命粮仓！若是后者……那这幕后推手的心思之歹毒，布局之深远，手段之狠辣，更令人思之极恐，不寒而栗。

萧云倾拿起那片布帛的摹本，指尖轻触那扭曲狰狞、仿佛带着无尽怨毒的血字。司库这关键人物的突然死亡，让这条刚刚艰难浮出水面的贪腐链条瞬间断裂，最关键的一环就此消失。线索看似直指周党，明确无误，实则迷雾重重，真假难辨。是周党残余势力死而不僵，仍在作祟？还是有人假借周党之名，行栽赃陷害之实，意图搅乱朝局，制造混乱，以便从中渔翁得利？

“好一个‘死无对证’！”君临渊的声音冰寒刺骨，蕴含着凛冽的杀机。暴露的硕鼠虽已现形，但潜藏于更深暗处的巨鳄，却借着这司库的自尽（或他杀），再次隐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这血淋淋的“周党余孽”四字，究竟是揭开这惊天黑幕的唯一钥匙？还是幕后黑手抛出的、意图将所有追查者引入歧途的致命毒饵？答案，隐匿在更加浓重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