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唳九霄倾天下 第401章 旱魃·赤地千里

宸京的盛夏，本该是繁花似锦，蝉鸣聒噪，处处洋溢着帝都的繁华与喧嚣。然今岁，自入夏以来，天象便显诡异，透着令人不安的凶兆。苍穹之上，烈日如巨大炽热的金轮，高悬于中天，将万里无云的碧空烤得发白发亮，刺目的光芒无情地灼烧着大地，蒸腾起滚滚热浪，仿佛连空气都在扭曲呻吟，这股酷热不仅炙烤着万物，更沉沉地灼烧着人心，平添几分焦躁与恐慌。

渊亲王府，摘星楼高处。

萧云倾凭栏远眺，目光却并未落在脚下依旧繁华、车水马龙的宸京街市，而是穿透了重重殿宇楼阁的阻隔，仿佛能跨越千山万水，投向那遥远的、正饱受煎熬的南方。她手中紧攥着一卷薄薄的密报，指尖因用力而深深陷入坚韧的纸页，泛出不健康的青白。那是潜龙卫通过青鸾，以最快速度、最隐秘通道送抵的急报，墨迹犹新，带着路途的风尘，却字字句句透着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南方八州，赤地千里……”君临渊低沉而冰冷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带着金铁般的冷硬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他负手而立，玄色亲王常服在炽烈的阳光下更显深沉，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如松，渊渟岳峙，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只是那紧锁的如墨剑眉间，凝着化不开的寒霜，密报那触目惊心的内容，他早已了然于心，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密报所述，触目惊心：连续三月，滴雨未落，苍穹吝啬得连一丝水汽都未曾施舍。曾经奔腾不息、滋养万方的大江大河，如今水位骤降，露出了狰狞丑陋、布满裂纹的河床，龟裂的淤泥在烈日的暴晒下卷曲、干涸、板结成块。纵横阡陌的良田沃野，尽数化作焦土，纵横交错的巨大裂缝如同大地被撕裂的绝望伤疤，深不见底。禾苗枯死，焦黑一片；草木成灰，随风飘散。千里沃野，曾经鱼米之乡，如今不见一丝绿意生机，唯余一片刺目的、令人心焦的焦黄，在烈日的无情炙烤下，蒸腾着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荒芜死寂。

“灾民……已如决堤的潮水，汹涌地涌向州府。”萧云倾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残酷的现实，却字字千钧，蕴含着沉痛的力量。她闭上眼，几乎清晰无比地看到了那凄惨的画面：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如枯骨的百姓，拖家带口，背着仅有的破旧家当，如同行尸走肉般，茫然地行走在滚烫龟裂、如同烙铁般的大地上。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绝望与麻木，喉咙里因干渴早已发不出声音，只剩下无声的呜咽在胸腔里回荡。而州府那高大的城门紧闭，守军刀枪森然，冰冷的铁器反射着刺目的阳光，将绝望的灾民隔绝在外。绝望如同干柴般在城下疯狂堆叠，只需一点火星，便能燃起焚城裂地的滔天烈焰。“平凉府外，已现小股流民为争抢仅存的浑浊水源而械斗之事，死伤枕藉。大规模的暴乱……恐在旦夕之间。”她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君临渊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泛出森森白色。他能清晰地想象出那场景，那曾在西北战场见过的，因绝望而生的疯狂与暴虐，如今竟在帝国最富庶的腹地重演。这绝非仅仅是天灾！这更是**的序曲，是帝国肌体上溃烂流脓的毒疮！朝廷派去的钦差赵文谦，那个被父皇用来制衡他的庸碌之辈，此刻又在何处？是束手无策，坐困愁城？还是早已同流合污，在贪墨的泥潭里醉生梦死？

“青鸾。”萧云倾没有回头，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身劲装、气息几近于无的青鸾，如同从阴影中凝聚而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单膝点地：“王妃。”

“持我凤佩，”萧云倾从袖中取出一枚温润却透着凛冽寒意的玉牌，上面雕刻着展翅欲飞、栩栩如生的金凤，这是她“护国夫人”身份的至高象征，更是调动潜龙卫核心力量的信物之一，“即刻行动，调阅户部及江南三省所有官仓近三年存粮档案，尤其是平调记录、损耗账目，事无巨细，皆需查实。我要知道，那些本该充盈、以备不时之需的粮仓，在旱魃降临之前，究竟还剩下几粒能救命的米！”她的眼神锐利如刀，直指问题的核心——粮仓，那是灾民最后的希望，也是动乱最根本的火种。

“遵命！”青鸾双手郑重接过那枚沉甸甸的凤佩，入手冰凉，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她心领神会，王妃的用意再明确不过：天灾固然可怕，但**往往才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致命稻草。身影一晃，她已如鬼魅般再次融入楼阁的阴影之中，无声无息。

君临渊已走到悬挂于墙上的巨大疆域图前，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带着沉沉的怒意，重重地点在代表南方八州的位置，那一片象征沃土的葱郁绿色，此刻在他眼中却如同被烈火烧灼过的灰烬，刺目而绝望。“父皇的制衡之术，终究是养虎为患，如今祸及苍生！”他声音冰冷，字字如冰锥，带着压抑不住、即将喷薄而出的怒涛。皇帝对渊王府势力的忌惮与无休止的打压，对幼子毫无原则的扶持，在太平年月或许尚可维持那脆弱的平衡，但在如此席卷天地的浩劫面前，却成了束缚手脚、阻挠救灾的致命枷锁！

萧云倾步履沉稳地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目光同样凝重地落在那片在想象中已然焦灼冒烟的土地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男人胸腔中翻涌的怒火与深沉的痛楚，那并非仅仅是为被削弱的权力，更是为那即将在旱魃魔爪下哀嚎挣扎、命如草芥的万千无辜生灵。“潜龙卫已然动身深入调查，但远水难救近火。当务之急，宸京这边，粮价如何？”她将话题拉回更迫切的现实。

君临渊眼中寒光一闪，如同冰原上掠过的刀锋：“已有粮商开始囤积居奇，一日三涨，人心惶惶。墨影密报，背后有几家豪商巨贾的影子，动作频频，而他们与朝中某些人……蛛丝马迹，似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他顿了顿，侧首看向萧云倾，目光深邃，“你的‘安平医馆’，库中防疫药材储备如何？”他深知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是比旱灾本身更可怕的后续灾难。

“已令管事尽数清点库房，并倾尽全力暗中收购艾草、苍术、生石灰等防疫必备之物。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水源污染，尸骸暴露荒野，皆是瘟疫之源，不得不防。”萧云倾的医者本能和对危机的敏锐让她早已着手准备，但她的秀眉紧蹙，忧色难掩，“只是……面对可能席卷八州的浩劫，这点储备，杯水车薪，难解燃眉之急。”

两人目光再次交汇，深邃而凝重，无需多言，彼此都已看到了对方眼中那份山岳般的沉重与不惜一切代价的决然。旱魃的巨大阴影已沉沉笼罩南方大地，荧惑凶星的不祥警示犹在耳畔轰鸣。这千里赤地之下，不仅掩埋着枯萎的禾苗与曾经的富庶，更在无声地孕育着足以倾覆整个王朝根基的滔天乱源。潜龙卫的秘密调查，能否撕开贪腐的重重黑幕，寻得一线生机？宸京暗流汹涌的粮价风暴，又将刮向何方，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而南方八州，那无数在生死线上绝望挣扎、命悬一线的灾民，他们眼中熄灭的希望，又将点燃怎样焚尽一切的烽烟？每一个疑问，都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预示着风暴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