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侦支队的问询室里,灯光被刻意调得柔和了一些,试图缓和空气中弥漫的那种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恐惧和压抑。王文瀚被从家里紧急接来,此刻裹着一张警方提供的毛毯,蜷缩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热水,但手指依然不受控制地颤抖,热水洒出来烫红了手背也毫无所觉。他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嘴唇不停哆嗦,嘴里喃喃自语着破碎的词语:“水……图……三个人……清洁……要来了……要来了……”
吕凯坐在他对面,没有急于逼问。他知道,王文瀚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任何过度的刺激都可能让他彻底失控。陈敏安静地坐在一旁,手里拿着笔记本,目光里带着职业性的冷静,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刘冰靠在门边,脸色阴沉,看着这个曾经在媒体上挥斥方遒、此刻却如同惊弓之鸟的总编,心情复杂。
“王总编,”吕凯开口,声音平静而沉稳,像一块投入沸水中的冰,试图让周围狂乱的情绪降温,“我们知道你收到了威胁短信和图片。那很可怕,我们理解你的恐惧。但恐惧解决不了问题。‘净罪者’在恐吓你,他在享受你恐惧的过程。我们不能让他得逞。我们现在最需要做的,是冷静下来,把你知道的一切告诉我们,帮助我们找到他,阻止他,救出林小雨他们,也保护你自己。”
王文瀚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聚焦在吕凯脸上,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救我……你们要救我!他要杀我!他会用最可怕的方式……他说了,‘更有创意’!就像他对柳征的父母,对方哲,对那些孩子……不,会比那更可怕!”他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绝望。
“所以我们更要合作。”吕凯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不容置疑,“那张图片,三个人形轮廓,三样东西。我们需要知道,除了林小雨、陈建华、方哲,还可能代表谁?‘净罪者’的仇恨链条,可能不止这三个人。他针对你,不仅因为方哲的事,更因为你十年前收钱掩盖铅污染。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把你知道的,原原本本说出来,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相关的人。这可能是我们找到他,理解他动机的关键。”
“十年前……十年前……”王文瀚的眼神又变得飘忽,仿佛被拉回了那个充满选择和愧疚的时空节点。他紧紧攥着毛毯的边缘,指节发白,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声音时而低沉,时而激动,夹杂着痛苦的喘息和悔恨的哽咽。
故事并不新鲜,但细节在王文瀚破碎的叙述中逐渐丰满:那时他还是个有理想的地方报记者,满腔热血,发现了那家小型化工厂(当时叫“鑫隆化工”)违规排放,导致附近村镇儿童血铅中毒。他顶住压力做了深入调查,写出了详实的报道。报道引发了轩然大波,工厂面临关停整顿,老板吴天豪(当时还叫吴大富)坐不住了。
“他先是通过熟人传话,让我‘适可而止’,说工厂倒了,几百工人失业,地方经济受损,我担不起责任……我没理。然后他亲自找到我,在我常去的一家小茶馆……”王文瀚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带了一个黑色的手提包,就放在桌上。他没说里面是什么,只是说,只要我‘高抬贵手’,后续不再追踪报道,并且把之前采访的一些‘不必要’的笔记和照片‘处理’掉,这包里的东西,就是我的。他说,这世道,光有理想填不饱肚子,有了这个,我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也能在报社站稳脚跟……”
“你答应了。”吕凯陈述事实,没有评判。
“我……我犹豫了三天。”王文瀚的眼泪流了下来,混合着鼻涕,狼狈不堪,“那三天,我睡不着,一闭眼就是那些孩子蜡黄的小脸,和化验单上触目惊心的数字。可是……我女朋友(现在的妻子)当时刚查出来怀孕,我们连婚房的首付都凑不齐。我父母身体不好,每个月药费不少。报社里,老记者压着我,说我‘太激进,不懂规矩’。吴天豪……不,吴大富,他暗示我,如果我不答应,我在这个行业,甚至在这个城市,可能都待不下去……他有背景,有人脉……我,我害怕了……”
“你拿了多少钱?怎么处理的证据?”陈敏轻声问,笔尖在纸上沙沙记录。
“二十万。现金。”王文瀚吐出这个数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在茶馆的洗手间,他把包给我的。我……我把采访笔记里最关键几页的原稿,还有几张显示排污口和患病儿童的最清晰的照片底片,给了他。后来,我在后续报道里模糊了焦点,把责任引向了‘监管不力’和‘农民私自用污染水灌溉’,淡化工厂的直接责任。再后来,这事就慢慢淡了……工厂罚了点款,整顿了几个月,换了名字和法人,又开工了……就是后来的‘恒发’。”
“那些孩子呢?后续怎么样?”刘冰忍不住插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王文瀚身体剧烈一颤,把头埋得更低,声音几不可闻:“有……有三个孩子,后来诊断出永久性的神经损伤,智力发育严重迟缓,生活几乎不能自理……还有一个家庭,因为给孩子治病倾家荡产,夫妻吵架,最后……母亲喝农药自杀了……这些,都是我后来偷偷打听,断断续续知道的……我不敢去看,不敢去问……每晚,每晚都做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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