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侦支队的走廊,深夜。日光灯发出单调的嗡鸣,将空旷的走廊照得一片惨白。大部分办公室都已熄灯,只有值班室和尽头吕凯的办公室还亮着。空气里有灰尘、旧纸张和一种夜晚特有的、冰冷的寂静味道。
吕凯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他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无迹湮灭案”最终结案报告的草稿,但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显出深深的疲惫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凝重。陈敏傍晚在解剖室崩溃的画面,还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混合着他自己那些关于坠落、衰竭和水泥禁锢的噩梦碎片,像冰冷黏稠的沥青,缓慢淤塞着他的思绪。
窗外,城市的霓虹在远处无声闪烁,像是另一个不相关的、繁华喧嚣的世界。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踉跄的脚步声打破了走廊的寂静,由远及近。脚步声拖沓,间或撞到墙边闲置的废纸篓,发出闷响。浓烈的、劣质白酒混合着啤酒的气息,先于人飘进了办公室。
吕凯抬起头。
办公室的门被“砰”一声重重推开,撞在后面的墙壁上,又弹回来一些。刘冰站在门口,身子微微摇晃。他脸色通红,眼睛布满血丝,眼神浑浊而狂躁,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伤痕累累却无处撕咬的野兽。他身上的夹克衫皱巴巴的,领口扯开了两颗扣子,呼吸粗重,带着浓重的酒气。
他就那么直愣愣地瞪着吕凯,看了好几秒,仿佛在确认坐在那里的是谁。然后,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讥诮和苦涩的笑容。
“哟……吕、吕队……还、还没走呢?”他舌头有些大,声音嘶哑,带着醉汉特有的含糊和不受控的音量,“加、加班啊?写……写那操蛋的结案报告?”
吕凯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身体微微向后靠进椅背。他闻到了那浓烈的酒气,看到了刘冰几乎要溢出来的愤怒和痛苦。他大概猜到了刘冰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喝成这个样子。
刘冰晃悠着走进来,反手用脚后跟不太灵光地把门踢上,发出更大的一声闷响。他走到吕凯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前,却没有坐下,而是双手撑在桌沿上,俯下身,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吕凯。
“我刚……刚从外面回来,”他喷着酒气,语速时快时慢,“你猜……猜我听见什么了?巷子口,大排档,那、那帮孙子……在聊咱们的案子!”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噎住一样的笑声。
“聊柳征!说他妈是……是‘为民除害’!说那三个王八蛋死得好!死得……大快人心!”刘冰的声音陡然拔高,拳头猛地砸在桌面上,震得笔筒里的笔跳了一下,“还有人说……说柳征他妈的才是真汉子!说他爸妈冤,说那三百个工人惨,说……说柳征干了法律不敢干的事!是他妈的……黑暗里的侠客!我操他妈的——!”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嘶哑的嗓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炸开,带着无尽的愤怒和某种更深的东西——一种被颠覆、被侮辱、却又无法完全反驳的、撕裂般的痛苦。
吕凯依然沉默着,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网上……更他妈热闹!”刘冰继续吼着,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吕凯脸上,“扒那三个死人的黑料,给他们开追悼会!呸!庆祝他们死!说他们活该!说柳征判重了!说他应该……应该立功!!”他猛地直起身,因为动作太猛,头晕目眩地晃了晃,赶紧又扶住桌子。
“还有陈敏……”刘冰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茫然的痛苦,“她……她今天那样……你看见了吧?蹲在那儿……问死人说话有没有人听……她那么稳一个人……她……”他摇了摇头,似乎想甩掉那个画面,但眼神更加混乱。
然后,他重新聚焦,目光再次像烧红的钉子一样钉在吕凯脸上。
“吕凯!”他直呼其名,醉意让平时的上下级称谓抛到了九霄云外,“我们抓了柳征!我们他妈的证据确凿,把他送上法庭,他认罪了,要挨枪子儿了!然后呢?”
他身体前倾,几乎是咆哮着问出那个盘旋在他心头、也萦绕在每个人心头的巨大问号:
“然后呢?!”
“那三个混蛋——周永康、王磊、张明远——他们当年做的事呢?他们联手做假账,贪了四千万!他们诬陷柳征他爸,逼得他跳楼!他们可能还他妈的下毒害死了柳征他妈!他们一句话,让三百个工人丢了饭碗,多少家庭散了?这些事呢?!”
刘冰的胸膛剧烈起伏,眼泪不知是因为愤怒、酒精还是极致的无力感,猛地冲上了眼眶,但他拼命瞪着眼,不让它掉下来。
“他们的罪呢?!”他嘶声力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硬抠出来的,带着血沫,“是不是就因为他们死了,被柳征杀了,他们以前造的孽,就他妈的一笔勾销了?!就当没发生过了?!法律判不了死人,所以他们就……就清清白白了?!那些被他们害惨的人,柳征他爸妈,那些工人,就……就活他妈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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