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令行过三轮,画舫内的气氛已从最初的雅致闲适,变得隐约紧绷。
朱聿铭的每一次出题都暗藏机锋,“盐”字之后是“铁”,“铁”字之后是“漕”,皆是朝堂热议、江南命脉的字眼。沈清辞应对得从容,但心中警铃大作——这已不是寻常诗会游戏,而是**裸的试探。
“沈三姑娘果然才思敏捷。”朱聿铭抚掌而笑,眼中却无半分暖意,“只是这诗词再妙,终究是纸上谈兵。江南盐铁漕运之弊,积重难返,不知姑娘若有良策,当从何处入手?”
这话问得极险。一介闺阁女子,妄议朝政是大忌;但若避而不答,又显得怯懦无知。
席间众人皆屏息凝神,连丝竹声都停了。
沈清辞抬眼,正对上朱聿铭似笑非笑的眼神。她余光瞥见“颜廷”——朱廷琰端坐于席末,手中把玩着酒盏,姿态闲适,但眸光微凝,正与她视线一触即离。
“小女子愚见,”沈清辞缓缓开口,声音清越,“治国如医人,病在腠理,当疏而非堵。盐铁之政,譬如人身气血,贵在流通。若一味设卡严防,反成淤塞,滋生腐溃。不若厘清脉络,疏通关节,令货畅其流,税归其位,则官民两便,弊病自消。”
她只谈医理,不论朝政,却字字切中要害。
朱聿铭眼中闪过异色,正要再言,忽听舫外传来一阵喧哗。
“走水了!走水了!”
惊呼声撕破夜空,随即是杂乱的脚步声与杯盘碎裂声。舫内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已有浓烟自舱门缝隙涌入,刺鼻的焦糊味瞬间弥漫。
“怎么回事?”
“快!快出去!”
方才还风雅的场面登时大乱。仕女们惊惶起身,衣袂相缠,珠钗坠地。仆从们慌忙涌向舫门,反将出口堵得水泄不通。
沈清辞立刻站起,环顾四周。火势起得蹊跷——画舫建于水上,今夜无风,怎会突然失火?且浓烟中隐隐有油脂燃烧的刺鼻气味,绝非寻常木料焚烧。
“姑娘,这边!”周嬷嬷急急护在她身前。
混乱中,沈清辞看见朱聿铭在亲卫簇拥下迅速退往舫尾方向,神色虽惊不乱,竟还朝她这边投来一瞥。而席末处,“颜廷”已不见踪影。
火舌自舫头席卷而来,舔舐着纱幔与雕花木栏,噼啪作响。热浪灼人,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几名士子试图破窗,但那舫窗为了防风造得坚实,一时竟难撞开。
“让开!”一声清叱,顾青黛不知何时已拔下头上金簪,疾步至窗前,运力一划一撬,竟将那窗栓生生别断,随即一脚踹开窗扉,“从此处下!下面是船板,跳出去!”
她身手矫健,指挥若定,几名吓呆的仕女被她半扶半推送出窗外。
沈清辞正欲随众人撤离,忽觉背后一股大力袭来!
那力道又狠又急,直冲她后心,分明是要将她推入舷外燃烧的火焰中。电光石火间,她只来得及侧身半转,避开要害,整个人却已失衡,向舫外倒去——
“小心!”
一道青影疾掠而至,手臂稳稳揽住她的腰,猛力回带。沈清辞撞入一个坚实的胸膛,鼻尖掠过清冽的松柏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药香。
是朱廷琰。
他救得及时,自己却因反冲之力,后背重重撞上正在燃烧的雕花立柱。只听“嗤”一声闷响,火星四溅,他闷哼一声,手臂仍牢牢护着她,迅速向旁翻滚避开。
“你受伤了!”沈清辞急道,已看见他左臂衣袖被灼穿一片,内里皮肉焦黑,火舌甚至燎到了他肩颈处。
“无碍。”朱廷琰咬牙起身,额角渗出冷汗,却仍将她护在身后,目光如电扫视混乱的人群,“刚才推你的人——”
话音未落,一根燃烧的横梁自头顶轰然塌落!
朱廷琰揽住沈清辞疾退,横梁砸在二人方才立足之处,火星迸射。舫身因这一砸猛烈倾斜,尚未逃出的人惊叫连连。
“画舫要沉了!”
“快跳船!”
舫外已有闻讯赶来的小舟接应,但火势蔓延极快,舫体开始进水。
“走!”朱廷琰当机立断,护着沈清辞冲向顾青黛破开的窗口。行至窗边,他忽地停下,迅速脱去外袍浸入舫内漫上的水中,随即披在沈清辞头上,“捂住口鼻,跳!”
说罢,不容她拒绝,揽着她的腰纵身跃出窗外。
冰冷河水瞬间没顶,沈清辞屏住呼吸,感到朱廷琰的手臂始终环着她,带着她向上浮去。数息后,二人破水而出,已有小船划至近前,船工伸出竹篙。
“抓住!”
上得小船,沈清辞扯下湿透的外袍,第一时间看向朱廷琰的左臂。衣袖破损处,灼伤皮肉红肿溃烂,边缘还粘着燃烧的油渍,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这火不对。”她压低声音,手指轻轻拂过他伤处旁未烧着的衣袖,指尖沾上一点黏腻,凑近鼻尖一闻,“是火油。”
朱廷琰眸光一沉,亦低声道:“不止一处。我撞上那柱子时,闻到浓烈油味,柱子是事先浸过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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