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摆渡人 第269章 渊鲸的抉择

渊鲸，中央指挥区，绝密会议室。

厚重的合金门无声闭合，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彻底隔绝。室内光线明亮柔和，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只坐着寥寥数人：老蛟、银鳞、沈砚，以及经过紧急治疗、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尚可的秦岳。枯叶作为随队医生和知情人，也被破例允许列席旁听。夜枭仍在深度治疗舱中沉睡，由最可靠的医疗团队看护。

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巨大的全息屏幕上，定格着雾螺峡核心区域的最后影像——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旋涡，以及沈砚周身散发微光、怀抱夜枭的画面。旁边分列着夜枭体内侵蚀变化的数据图谱、模型挂坠的能量分析报告，以及沈砚“调和”之力初步评估的简报。

“秦岳，”老蛟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四十七年三个月零五天。我找了你整整四十七年三个月零五天。当年灯塔事变，林玥失踪，你也随之消失。所有人都以为你们死在了那场灾难里。没想到，你一直隐藏在暗处，甚至在雾螺峡布下了那样的后手。”

秦岳苦笑着摇了摇头，靠在椅背上，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老蛟……不，师弟。这么多年，辛苦你了。当年的事……很复杂。我和林玥，在‘回响计划’的最后阶段，产生了根本性的分歧。我认为必须用最强的秩序力量，彻底格式化混沌的污染，哪怕牺牲个体意识，也要为人类创造出绝对‘纯净’的生存环境。而林玥……她认为混沌并非纯粹之恶，秩序也非绝对之善，她想要找到一条‘调和’共存的道路，保留人性的多样与自由。”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痛苦：“我们的争执越来越激烈，实验也进入了危险区。就在那时，归墟教团的疯子们不知从何得到了消息，袭击了灯塔。混乱中，核心实验体——也就是年幼的沈砚——体内的平衡被打破，混沌力量暴走。林玥为了挽救沈砚，也为了阻止混沌泄露，启动了最终预案，以自身为代价，将暴走的混沌和失控的实验封入了雾螺峡深处预设的‘茧’中，并用她毕生研究的‘调和’理论，结合我的‘谐振稳定’技术，创造了一个脆弱的平衡场。”

“我活了下来，但也身受重伤，力量大损。我愧疚于自己的激进差点害死沈砚，也无法认同林玥那在我看来过于理想化的‘调和’之路。我带着‘谐振稳定器’的残存数据和部分研究资料离开，一边养伤，一边暗中观察雾螺峡，同时也在寻找其他可能解决混沌危机的方法。我知道归墟教团不会放弃雾螺峡，也知道沈砚的状态极不稳定，那个‘茧’迟早会破。但我没想到，林玥还留下了夜枭这个‘后手’，更没想到，夜枭这把‘钥匙’，竟然真的能唤醒沈砚，并将她引向了林玥预设的‘调和’之路。”

秦岳的讲述，解开了部分尘封的往事，但也引出了更多疑问。

“当年袭击灯塔的，确定是归墟教团？”银鳞敏锐地抓住了关键，“他们如何得知‘回响计划’的绝密信息？还有，‘回响计划’的真正目的，真的只是寻找对抗混沌的方法？那些‘共振点’，到底是什么？”

秦岳看了银鳞一眼，又看向老蛟，缓缓道：“当年的袭击者，混杂了归墟教团的狂信徒，也……有我们内部的人。”

“什么？”老蛟目光一凝。

“高层中，有人与归墟教团暗中勾结，或者至少，理念上有共同之处。”秦岳的声音带着冷意，“他们认为，人类的挣扎毫无意义，唯有拥抱混沌，与混沌同化，才是进化之路。他们觊觎‘回响计划’的成果，想将其用于加速混沌的降临。林玥或许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在最后关头，将最核心的‘调和’印记封入了那枚模型挂坠，并托付给了她最信任的人，带出了灯塔，最终交到了夜枭手中。”

会议室内的温度仿佛下降了几度。灯塔的毁灭，人类的重大损失，竟然有内部叛徒的影子？

“至于‘回响计划’的真正目的……”秦岳深吸一口气，“最初，确实是为了研究混沌本质，寻找净化或隔离混沌的方法。但随着研究的深入，尤其是在探索了几个‘共振点’后，我们发现，‘深渊回响’的背后，隐藏着关于这个星球，乃至上一个纪元文明的惊世之秘。混沌，可能并非自然生成，而更像是某种……‘伤痕’的产物，或者是某个更宏大循环的一部分。‘共振点’，就是这些‘伤痕’或‘循环节点’在现实世界的映射。林玥后期的研究方向，逐渐转向了如何‘修复伤痕’或‘调节循环’，也就是她所说的‘调律’。她认为，强行对抗或逃避混沌是徒劳的，唯有理解其本质，并与之达成动态平衡，人类才有未来。”

“荒谬！”一个苍老但威严的声音突然从通讯器中传出，那是渊鲸另一位德高望重的元老，负责科技研发的“磐石”院士，他并未亲临，但通过加密频道参与了会议，“与混沌共存？那与归墟教团的疯子们有何区别？混沌的侵蚀性、混乱性、不可控性，是所有研究的共识！林玥博士的想法太过危险，也太过理想化！”

“磐石院士说得没错，”另一位负责安全事务的中将也发言，声音冷硬，“沈砚姑娘现在状态特殊，力量强大，但她的‘调和’之力本质如何，对人类是福是祸，尚且未知。我们不能因为她的力量暂时对我们有利，就忽视其潜在风险。我建议，对沈砚姑娘进行全面的监测和评估，在确定其安全性和可控性之前，限制其行动，并由专门的团队进行研究。”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几乎是将沈砚当成了需要关押研究的对象。银鳞眉头紧皱，枯叶也面露不悦，但这是渊鲸高层的正式会议，他们不便直接反驳。

沈砚自始至终，安静地听着，银白色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讨论的对象不是自己。直到这时，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而清晰：

“诸位前辈的担忧，我理解。我的力量，确实特殊，也充满了未知。我自己也仍在摸索和适应阶段。但有一点，我必须澄清。”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老蛟脸上，不卑不亢：“我，沈砚，首先是一个人，一个在废海长大、经历过痛苦、也珍惜着亲情和羁绊的人。我的力量，源于母亲的爱与牺牲，源于对生命和秩序的守护之心，也源于对混沌本质的认知与包容。我不会，也从未想过，用这份力量去伤害无辜，去破坏秩序。恰恰相反，我希望用它来修复伤痕，守护我想守护的人，以及这个我们赖以生存，却又伤痕累累的世界。”

“至于研究、监测、评估，我接受。但我不会接受无端的囚禁和限制。因为时间，或许并不站在我们这边。”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雾螺峡核心的空间塌陷，并非偶然。那是我在融合母亲印记、稳定自身时，无意中触动了更深层的某种‘机制’，或者说，‘防御’？母亲留下的信息碎片显示，雾螺峡深处，封印或连接着某种非常古老、也非常危险的东西。归墟教团的目标，可能不仅仅是引发混沌潮汐，他们或许想释放那个东西。而我，以及母亲指出的其他‘共振点’，可能是阻止他们的关键，也可能是……加速其到来的钥匙。”

她的话，让会议室再次陷入寂静。雾螺峡深处的秘密，归墟教团更深层的阴谋，林玥跨越时空的布局……信息量太大，冲击力太强。

“沈姑娘，你说母亲留下的信息，指向了其他‘共振点’？”老蛟沉声问道，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之一。

沈砚点头，伸出手，掌心向上。银白色的微光汇聚，渐渐形成了一幅模糊的、立体的星图虚影。星图并非天上的星辰，而是一个个闪烁着微光的光点，分布在一片抽象的、如同废海水域的轮廓图上。

“这是母亲通过‘调和’印记传递给我的、关于已知‘共振点’的部分信息。目前清晰的有三个：雾螺峡，我们已经去过；‘嚎风深渊’，位于北方永冻冰洋深处；‘熔火之心’，在西南方火山群岛的地脉深处。还有一些光点非常暗淡，信息不全，可能尚未被发现，或者被某种力量屏蔽了。”沈砚指着星图上的几个光点说道，“母亲的意思，似乎是要我在稳定自身后，前往这些‘共振点’，完成某种‘调律’，以稳定全球的‘深渊回响’背景场。这或许能从根本上削弱混沌的活性，甚至修复部分‘伤痕’。”

“嚎风深渊……熔火之心……”秦岳喃喃道，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这些地方，都是废海中着名的绝地、死域，环境极端恶劣，混沌污染浓度极高，而且有大量危险的原生混沌生物盘踞，甚至有传言存在上古遗族或失落文明……林玥竟然将目标定在了这些地方……”

“正因为是绝地，才可能是‘共振点’所在，也才可能是归墟教团重点活动的区域。”银鳞分析道，“如果他们真的想引发全球性混沌潮汐，这些地方必然是关键节点。”

“但以我们现在的力量，探索这些绝地，无异于自杀。”那位安全中将冷声道，“更何况，我们连沈砚姑娘的力量是否能稳定、是否可控都尚未验证，就要将整个渊鲸的命运，押注在一个不确定的计划上？”

“并非要渊鲸立刻倾巢而出。”沈砚摇头，“‘调律’需要循序渐进。我首先需要时间，彻底掌握‘调和’之力，并进一步解读母亲留下的信息。同时，也需要渊鲸提供关于这些‘共振点’的现有情报，以及归墟教团在其他区域的动向。我们可以先派遣精锐小队，对相对较近、情况较明的‘共振点’进行前期侦察。而且……”

她看向老蛟，目光清澈而坚定：“我相信，将军和渊鲸的诸位，比我更清楚废海目前的局势。混沌污染逐年加剧，‘深渊回响’的频率和强度都在增加，归墟教团的活动日益猖獗，各大幸存者据点之间的联系也在被逐步切断。被动防御，等待混沌吞噬一切，并非良策。主动出击，寻找解决之道，哪怕希望渺茫，也值得一试。母亲用生命铺就的道路，我愿意走下去。渊鲸，是否愿意与我同行？”

沈砚的话语，没有慷慨激昂的煽动，只有平静的陈述和理性的分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说服力。尤其是她最后那句“是否愿意与我同行”，更是将选择权，交给了渊鲸，也交给了在座的每一个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老蛟身上。这位渊鲸的领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他知道沈砚说的是事实。废海的局势正在恶化，渊鲸看似强大，但也只是在苦苦支撑。归墟教团的威胁与日俱增，混沌的侵蚀无孔不入。继续被动防御，或许能苟延残喘，但绝非长久之计。林玥博士留下的“调律”计划，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风险极高，但或许是黑暗中的一线曙光。沈砚展现出的“调和”之力，也的确拥有对抗混沌、稳定秩序的独特潜力。

但风险同样巨大。沈砚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不确定因素，她的力量是否真的可控？她的意识是否会再次被混沌侵蚀？前往那些绝地“共振点”，需要投入多少资源？会牺牲多少人？如果失败，是否反而会加速混沌的降临？归墟教团，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叛徒和内鬼，又会如何阻挠？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渊鲸的未来，甚至可能是整个人类在废海的命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只有老蛟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如同沉重的心跳。

终于，老蛟停下了敲击。他抬起头，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沈砚平静而坚定的脸上。

“沈砚姑娘，”老蛟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在寂静的会议室中回荡，“你的坦诚，你的决心，还有林玥博士的遗志，我都看到了，也听到了。废海已到存亡之秋，墨守成规只有死路一条。渊鲸的使命，从来不只是苟活，更是为人类在废海中，寻找希望与未来。”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躯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但眼神却锐利如刀。

“我，以渊鲸最高指挥官的身份决定：渊鲸，将全力支持沈砚姑娘，进行‘调律’计划的前期准备与信息收集工作。成立特别行动小组，代号‘启明’，由银鳞担任组长，沈砚姑娘作为首席顾问与技术核心，秦岳先生作为特别顾问，枯叶医生随行，并抽调潜蛟探索队、技术部、医疗部的精锐力量加入。首要目标，彻底解析林玥博士留下的信息，评估‘调和’之力的稳定性与潜力，并对‘嚎风深渊’和‘熔火之心’进行最高级别的远程侦察与风险评估。”

“同时，启动最高警戒，加强对归墟教团活动的监控，内部展开秘密调查，彻查当年灯塔事变及可能与归墟教团有染的内鬼。所有资源，优先向‘启明’小组倾斜。”

老蛟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每一位与会者身上：“诸位，前路艰险，生死难料。但为了渊鲸，为了废海，为了我们脚下这片伤痕累累却依旧值得守护的土地，我们必须，也必须去尝试。可有异议？”

银鳞第一个站起，挺直脊背：“潜蛟所属，义不容辞！”

枯叶也站起身，肃然点头。

秦岳苦笑一声，也缓缓站起：“我这把老骨头，就当是……为当年的错误赎罪吧。”

沈砚最后起身，对着老蛟，也对着在场的所有人，深深一礼：“沈砚，必不负所托。”

“好！”老蛟大手一挥，“‘启明’小组，即刻成立！银鳞，沈砚，秦岳，你们留下，商讨具体事宜。其他人，各司其职，散会！”

会议结束，但渊鲸这艘巨轮，已经调整了航向，朝着那迷雾重重、危机四伏，却又可能蕴藏着唯一希望的未来，缓缓启航。

而在渊渊深处，一间特殊监护医疗舱内，夜枭依旧在沉睡。但他的手指，似乎在无意识中，微微动了一下。仿佛在梦中，他也感应到了那即将到来的、波澜壮阔的命运洪流。而他胸口的侵蚀痕迹，在沈砚“调和”之力的影响下，已经彻底消失，只在皮肤下留下几道淡银色的、如同电路板般的奇异纹路，隐隐与沈砚掌心的灯塔印记，产生着微弱的共鸣。

风暴将至，黎明已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