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鱼头派出的两个探子在天黑前准时返回。带回来的消息好坏参半。
好消息是,从浅滩往北,沿着海岸线走大约大半天路程,地形虽然崎岖,但勉强能通行。他们发现了一条被茂密变异藤蔓和风化岩石半掩的旧时代小路痕迹,似乎曾是一条沿海公路的残留。沿着这条“路”走,速度能快一些,也相对隐蔽。沿途没有发现大规模的人类或怪物活动迹象,只有一些普通的小型变异生物和野兽,威胁不大。
坏消息是,在距离浅滩约莫半天路程的一处海湾,他们发现了大量杂乱的足迹和拖痕,不属于人类,更像是某种多足、体型不小的爬行生物留下的,混合着粘液和海水的腥臭味。足迹很新鲜,不超过一天。而且,他们在高处用望远镜眺望更北方时,隐约看到断崖角方向的天空,常年笼罩的浓雾颜色似乎有些异常,不是灰白,而是透着一种不祥的暗绿色,时隐时现。
“暗绿色的雾……”枯叶听完回报,脸色更加凝重,“那是高浓度混沌能量汇聚的典型表现之一。断崖角附近,恐怕不太平。要么是‘归墟教团’在那里有活动,要么是那里本身就存在着强大的混沌污染源,或者……两者都有。”
这意味着,即使他们能安全抵达断崖角,等待他们的也可能是更大的危险。但留在浅滩,危险迫在眉睫。两害相权,似乎只有冒险一搏。
“按照最坏情况准备。”老疤做出了决定,“明天凌晨,天不亮就出发。撤离队伍分成三组:前哨组,由老鱼头带领,负责探路和清除小障碍;主力组,包括伤员、妇女儿童和大部分物资,由火姑和我带领;断后组,由铁面、灵狐、枯叶和夜枭,以及挑选出的几个最能打的组成,负责殿后,并应对可能的追击。”
“夜枭的身体……”灵狐担忧道。
“我可以。”夜枭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经过一天的休息和枯叶的草药调理,加上他自身意志的支撑,他的气色好了一些,已经可以不用搀扶短暂行走。“短时间赶路没问题。枯叶先生也准备了应急的药物。”
枯叶点头:“我会跟在他身边。路上如果情况紧急,可能需要用一些手段暂时激发他的潜力,但那是最后的选择。”
计划就此定下。整个浅滩在夜幕降临时,开始了紧锣密鼓又尽量隐蔽的最后准备。能带走的食物、水、药品、工具被打包装好,分发给每个有能力携带的人。不能带走的,则被藏匿或销毁,以免资敌。老疤将金属牌郑重地交给枯叶保管,他相信这位神秘的药剂师更能发挥它的作用。
夜幕彻底笼罩了锈蚀海岸。今晚的雾格外浓重,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海浪声似乎也小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不安的、仿佛来自深海之底的、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值夜的人加倍了,所有人都和衣而卧,武器放在手边。
夜枭躺在检疫洞内,毫无睡意。胸口的模型挂坠传来持续不断的、微弱的悸动,仿佛在预警。他能感觉到,周围空气里的混沌能量浓度,正在缓慢而持续地升高,带来一种隐约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压抑感。灵狐和铁面轮流守在他旁边,也都没有休息,默默擦拭着武器,检查着装备。
枯叶坐在洞内一角,面前摊开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各种瓶瓶罐罐和晒干的草药。他正在调配一种气味刺鼻的暗绿色药膏。“驱散低阶混沌生物的,有一定效果,但只能对付那些被本能驱使的、弱小的家伙。对高阶的或者被深度控制的,效果有限。涂抹在武器和身上关键部位,聊胜于无。”他低声解释道,将调配好的药膏分给灵狐和铁面。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逝。到了后半夜,最黑暗的时刻,连海浪的呜咽都仿佛消失了,只有那低沉的嗡鸣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突然——
“咻——嘭!”
一声尖锐的、撕裂空气的厉啸,紧接着是沉闷的爆炸声,从南边的海岸哨位方向传来!那是用旧时代信号枪改装的报警信号!
“敌袭!!!”
凄厉的警报声响彻整个浅滩!紧接着,是更多方向传来的、杂乱而惊惶的呼喊,以及兵刃交击、弓弦震动和某种非人嘶吼的混合噪音!
“来了!”铁面猛地站起,一把抓起靠在墙边的重型砍刀,眼中寒光闪烁。灵狐也瞬间起身,短刀出鞘,另一只手已经摸出了涂抹了枯叶药膏的几把飞刀。夜枭挣扎着坐起,枯叶立刻将一小瓶淡蓝色的药剂塞进他手里。
“必要时喝一口,能暂时压制混沌侵蚀的痛苦,提振精神,但有副作用,会透支体力,只能维持半小时。”枯叶语速飞快,自己也背起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药草行囊,手里多了一根看似普通、顶端却镶嵌着一小块淡黄色结晶的木杖。
洞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阿古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好多!从海里爬上来的!还有从南边雾里冲出来的拾骨者!他们……他们好像不怕死!”
“按计划,向预定撤离点集结!”铁面低吼一声,率先冲出洞口。灵狐扶起夜枭,枯叶紧随其后。
洞外已经是一片混乱。浓雾被各处燃起的火把和偶尔爆开的信号弹映照得光怪陆离,影影绰绰中,到处都是奔跑、厮杀的身影。怪物的嘶吼、人类的怒吼和惨叫、兵刃碰撞声、以及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湿滑触手拖过地面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借着火光和灵狐敏锐的视觉,夜枭看到了袭击者的模样。
从海中爬上来的,是一种类人形的扭曲生物,大约有成年人高,全身覆盖着滑腻的、暗绿色或灰黑色的鳞片,指间有蹼,头颅更像是鱼和人的恐怖结合,突出的眼睛在火光下反射着疯狂的红光,满嘴利齿,手中挥舞着粗糙的骨刃或珊瑚状的武器。它们动作迅捷,力量不小,而且似乎不惧普通刀剑,只有击中要害才能致命。这是“深潜者”,枯叶之前提到过的、受混沌污染变异的海民后裔或落水者。
而从南边浓雾中冲出的拾骨者,则更加骇人。他们穿着破烂的、沾满污秽的骨甲,眼中同样闪烁着不正常的红光,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动作疯狂而毫无章法,但力量、速度都比平时见过的拾骨者强出一大截,而且对伤痛似乎毫无感觉,除非被彻底击倒。他们身上散发着和那些深潜者类似的、令人作呕的甜腥味,显然也被深度污染控制了。
浅滩的居民们虽然惊恐,但在老疤等人的组织下,还在奋力抵抗。男人们用鱼叉、自制的长矛、刀斧与怪物和疯狂的拾骨者搏杀,妇女和老人则用石块、火把攻击,或者帮助搬运伤员。但防线在迅速被突破,怪物的数量远超预计,而且浓雾极大限制了视野,恐慌在蔓延。
“走!去北边礁石区!”铁面一马当先,砍刀挥舞,将一只扑上来的深潜者连武器带身体劈成两半,腥臭的血液溅了一身。他如同礁石般挡在灵狐和夜枭前方,为队伍开路。
灵狐扶着夜枭,手中飞刀连闪,精准地射入试图从侧面靠近的拾骨者眼窝或咽喉,每一击都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她的动作迅捷而精准,在混乱中开辟出一条狭窄的通路。
枯叶没有直接参与搏杀,他手中的木杖顶端,那块淡黄色结晶散发出柔和的、稳定的光芒,光芒所及之处,浓雾似乎被驱散了一些,那些疯狂扑上来的深潜者和拾骨者也显露出明显的厌恶和迟缓,仿佛那光芒刺痛了它们。他偶尔会洒出一些粉末,粉末接触空气即燃,发出刺鼻的黄色烟雾,将靠近的怪物逼退。
夜枭被灵狐搀扶着,努力跟上队伍。他身体依旧虚弱,每一次奔跑都牵扯着胸口的剧痛,体内那股黑暗的力量似乎也因外界的混乱和杀戮而蠢蠢欲动。模型挂坠持续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对抗着侵蚀,也让他保持着一丝清明。他看到熟悉的浅滩居民在眼前倒下,看到火光中扭曲的怪物面孔,听到垂死的呻吟和疯狂的嘶吼,一种混合着愤怒、无力与紧迫感的情绪在胸中激荡。
“小心头顶!”灵狐突然尖声提醒。
只见浓雾中,数条湿滑的、带着吸盘的暗紫色触手,如同鞭子般从侧面一处棚屋顶上抽下,目标直指队伍中央的夜枭和枯叶!触手上布满了恶心的粘液和不断开合的吸盘口器。
铁面怒吼一声,回身挥刀猛砍,斩断了两条触手,断口处喷出墨绿色的腥臭汁液。但还有三条触手以刁钻的角度绕开铁面,继续袭来。
枯叶抬起木杖,结晶光芒大盛,触手在光芒照射下冒起青烟,动作一滞。灵狐抓住机会,又是三把飞刀出手,精准地钉在三条触手的根部。触手剧烈抽搐,缩了回去,棚屋顶上传来一声愤怒的嘶鸣,一个巨大的、如同章鱼和腐烂海星结合体的黑影在浓雾中一闪而逝。
“是‘潜猎魔’,高阶混沌生物,擅长潜伏和偷袭!快走,别纠缠!”枯叶低喝。
队伍加速向北突围。沿途不断有零散的深潜者和拾骨者扑上来,都被铁面、灵狐和枯叶联手击退或杀死。阿古和其他几个断后组的战士也奋力抵挡着侧翼和后方的追兵。
他们冲出了聚居点核心区域,靠近了北边的礁石区。这里地形更加复杂,巨大的黑色礁石如同怪兽的牙齿般狰狞林立,其间是狭窄曲折的通道。按照计划,前哨组和主力组应该已经在这里汇合,并通过一条隐秘的小径开始向北撤离。
然而,当铁面他们赶到预定的汇合点时,心却沉了下去。
火光映照下,狭窄的通道入口处,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有浅滩的居民,也有深潜者和拾骨者。老鱼头半跪在一具尸体旁,独眼血红,他带领的前哨组损失惨重。火姑正指挥着幸存的主力组——主要是妇女、儿童和一些受伤的人——依托几块巨大的礁石建立临时防线,抵挡着从几个方向涌来的怪物。老疤挥舞着一把砍缺了口的厚背刀,浑身浴血,在防线最前方死战。
“老疤!”铁面冲过去,一刀劈翻一个试图偷袭老疤的深潜者。
“你们来了!”老疤喘着粗气,脸上溅满血污,“妈的,这些鬼东西早有准备!南边是佯攻,主力从海里直接绕到了这边!前哨组刚过来就撞上了!路被堵死了!”
夜枭顺着老疤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通往北边小径的入口,已经被密密麻麻的深潜者和疯狂拾骨者堵住,目测不下三四十个。更糟糕的是,在它们后方,浓雾之中,隐约可见一个比普通深潜者高大近一倍、身披粗糙骨甲、手持巨大骨锤的身影,正缓缓走来。它眼中红光明亮,散发着远超周围怪物的压迫感。
而在更远的、礁石区边缘的海面上,浓雾翻涌,一个更加庞大、如同小山般的黑影,正在缓缓浮出水面。黑影之上,似乎立着一个穿着破烂袍子的身影,手中一点幽绿的光芒,在雾中明灭不定。
是那个“归墟教团”的祭司!还有它召唤或控制的更恐怖的东西!
退路被截,强敌环伺。浅滩剩余的人们,被逼到了绝境。
“必须冲过去!”铁面咬牙,看向那密密麻麻的怪物群和后方高大的身影,知道硬冲希望渺茫,但别无选择。
夜枭看着眼前绝望的景象,看着身边伤痕累累却依然死战不退的同伴,胸口的模型挂坠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那股被压抑的黑暗力量也如同被刺激的毒蛇,开始疯狂冲击着脆弱的平衡。剧痛传来,但他死死咬住牙关。
不能死在这里。妈妈,沈砚姐,阿伦……还有这么多人……
他猛地挣脱灵狐的搀扶,尽管身体摇晃,却站直了。他的手,紧紧握住了胸前的模型挂坠。
或许,是时候,冒险做点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