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摆渡人 第11章 织网（上）

夜色深沉，合租房的隔断间里，沈砚桌上的旧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劣质窗帘的缝隙，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他没有睡意。

林晚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古井的巨石，打破了强行维持的平静。那张曾经熟悉、如今更添风韵的脸上写满的震惊与心痛，像一根根细密的针，反复刺穿着他早已结痂的自尊。他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过去的任何人和事，但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有些狼狈，终究是无法坦然示人的，尤其是对曾经在意的人。

但沉湎于情绪是无能的表现。沈砚用力甩了甩头，将那些翻涌的杂念强行压下。他重新拿起那个破旧的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冷静得近乎冷酷。

当前，他手中有几条若隐若现的线：

1. 顾乾坤线： 这是最粗壮、也最危险的一条线。顾老的赏识是基于他展现出的“才华”，但这种关系极其脆弱。一次判断失误，或者稍有不慎暴露了真实意图，都可能万劫不复。这条线必须精心维护，徐徐图之，目标是获取更高层面的信息、人脉，以及最关键的资金支持。但目前，他还没有足够份量的“投名状”来换取实质性的资源。

2. 王建国\/底层信息网线： 这是最杂乱，但也最具扩展潜力的一条线。“神秘沈先生”的名声已经在特定的圈子里流传。王建国这类小老板，身处市场最前沿，嗅觉灵敏，消息复杂但往往真实。他们是沈砚了解微观经济脉搏、捕捉那些不被主流关注的机会，甚至是未来寻找赵峥产业薄弱环节的重要耳目。这条线需要系统性地编织和利用。

3. 林晚线： 这是一条意外出现的、充满情感纠葛的线。林晚的出现带来了风险（可能暴露行踪），但也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助力。她的家世背景、她所在的信息圈层，或许能提供一些独特的视角。但这条线必须极其谨慎地处理，稍有不慎，就可能引火烧身。

权衡再三，沈砚将手指点在了“王建国\/底层信息网”这条线上。眼下，这是他能主动发力、风险相对可控，且可能快速见效的突破口。“神秘沈先生”这个身份，需要从一次偶然的“神机妙算”，转变为一个可以持续提供价值、并从中汲取养分的“信息节点”。

他需要主动“织网”。

第二天，沈砚没有去修车行，而是用顾老给的钱，买了一部最便宜的智能机和一个新的不记名电话号码。他给王建国发了一条短信，内容很简单：

“王总，近日可有关乎‘流通’的烦忧？若有闲暇，可至老地方一叙。”

短信措辞含糊，留下了充足的回旋余地。“流通”可以指资金流、货物流、信息流，范围很广。“老地方”则指向了那次代驾的终点，王建国的公司附近。这是一种试探，测试王建国对“神秘沈先生”的信任和依赖程度。

信息发出去不到十分钟，王建国的电话就直接打了过来，声音带着急切和恭敬：“沈先生！是您吗？您可真是神了！我正为一批货的事情头疼得要命，您要是有空，我现在就过去接您？”

沈砚心中一定，语气却依旧平淡：“不必接我。一小时后，上次你公司附近那家‘闲云茶社’见。”

“好好好！我一定准时到！”

挂断电话，沈砚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迈出了主动布局的第一步。他仔细检查了自己的衣着，确保没有任何可能暴露修车工身份的油污痕迹，然后提前出发，在茶社找了个僻静的包间。

一小时后，王建国几乎是踩着点冲进了包间，额头上还带着细汗。比起上次见面，他显得更加焦虑，眼下的乌青很重。

“沈先生，救命啊！”王建国一坐下，也顾不上客套，直接诉苦，“上次多亏您指点，那批库存总算处理了，回了口血。可这口气还没喘匀，新的麻烦又来了！”

原来，王建国主营的是小家电区域代理。年前，他看好一款新型空气炸锅，押上大半身家吃进了一大批货。本以为能趁着年节大赚一笔，谁知竞争对手突然降价倾销同类产品，加上电商平台流量费暴涨，他的货一下子全砸在了仓库里，资金链瞬间绷紧到极限。

“现在仓库租金、资金利息每天都是钱！银行那边催得紧，下游渠道也压着货款不给。我真是……快被逼跳楼了！”王建国双手抓着本来就稀疏的头发，一脸绝望。

沈砚安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大脑在飞速运转。王建国遇到的问题非常典型，是千千万万中小渠道商困境的缩影：抗风险能力弱，在品牌方和大型平台之间艰难求生。

“那款空气炸锅，具体的型号、功能参数、你当时的进货价，以及现在竞争对手的实际售价，说一下。”沈砚问道，语气像是医生在询问病情。

王建国连忙从手机里调出资料，详细说明。

沈砚听完，沉吟片刻，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不跟他们在传统渠道和价格上硬碰硬？”

“不硬碰硬？那还能怎么办？等着烂在仓库里吗？”王建国茫然。

“换个战场。”沈砚目光锐利起来，“你这款产品，主打的是‘无油健康’和‘智能菜单’，对吧？现在有一种新兴的渠道，叫‘社群团购’，尤其是针对中老年群体和注重健康生活的宝妈群体。”

“社群团购？”王建国一愣，“那不就是微商吗？感觉不太靠谱啊……”

“此一时彼一时。”沈砚摇头，“现在的社群团购已经平台化、规范化。你不要把它当成清库存的下水道，而要当成一次精准的品牌推广和用户沉淀机会。你的优势在于，你是区域总代，有定价权，可以给出远低于市场零售价的团购价，但必须限时、限量。”

他条分缕析地给出方案：

“第一，找本市最有影响力的几个本地生活公众号或者社群团购平台的‘团长’合作，给他们极具诱惑力的佣金和独家价格，让他们帮你发动社区流量。

第二，包装上要突出‘健康’‘智能’概念，可以附赠一本精心编排的健康食谱小册子。

第三，这次团购，不追求单笔利润，核心目标是快速回笼资金，并且，最重要的是，要让每一个购买的用户都加入一个你建立的‘健康美食交流群’。这个群，才是你未来最宝贵的资产。”

王建国听得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沈砚的方案，完全跳出了他固有的思维框架，指向了一个他之前并未重视的蓝海市场。

“可是……沈先生，这前期也要投入推广费给那些‘团长’，我现在实在拿不出太多钱了……”王建国又面露难色。

沈砚早就料到这一点，平静地说：“推广费可以谈。你可以用‘销售额分成’或者‘股权激励’的方式，绑定那些顶尖的团长。告诉他们，这不仅是一次团购，而是一个长期合作项目的开始。你甚至可以承诺，这次团购成功后，成立一家新的社群营销公司，给他们干股。对于有能力的团长来说，一个长期稳定、有利可图的事业机会，比一次性的佣金更有吸引力。”

空手套白狼，用未来的饼，撬动当下的资源！这是资本游戏中常见的玩法，但沈砚将其用在了最接地气的商业层面。

王建国彻底被镇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却气场沉稳的“沈先生”，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妙！太妙了！沈先生，您……您真是我的再生父母！我这就回去安排！”

“不急。”沈砚抬手制止了他，“方案是方向，执行是关键。你需要一个信得过、懂行的人来具体操盘。另外，这件事做成之后，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您说！只要我能办到，绝无二话！”王建国拍着胸脯。

“很简单。”沈砚看着他，“你的圈子里，像你这样遇到各种经营难题的中小老板应该不少。以后，如果你听说有什么有意思的、棘手的，或者看似不起眼但你觉得有些异常的商业案例、市场现象，可以告诉我。信息越具体越好。”

王建国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眼中闪过一丝敬畏。这位沈先生，果然志不在此！他是在通过自己，编织一张更庞大的信息网络！

“明白！沈先生放心！我一定把耳朵竖起来，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向您汇报！”王建国心领神会，这对他来说，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却能结交一位“高人”，何乐而不为？

沈砚点点头，不再多言。他知道，这张基于利益和需求的信息网，已经埋下了第一颗种子。王建国会成为他伸向市场毛细血管的触角之一。

离开茶社，沈砚走在午后熙攘的街道上，阳光有些刺眼。他清楚地知道，利用信息差为人解困，只是最初步的积累。要撼动赵峥那样的庞然大物，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精准的打击，以及，一个足以一击致命的时机。

而这一切，都需要他在这座巨大的城市迷宫中，小心翼翼地前行，一步步收回失落的权柄。网，要一点点织；路，要一步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