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镜之主 第1章 镜鸾之眼

公元2025年，夏末。

台风“镜鸾”来袭前的傍晚，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如同旧铜器内壁般的昏黄色。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行人的胸口。城市的霓虹灯提前亮起，在这诡异的的天光下，却显得有气无力。

苏漾站在大学图书馆的落地窗前，凝视着窗外死寂般的街道。树叶一动不动，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上是第N条来自官方的红色预警，“镜鸾”被标注为百年未遇的超强台风，中心风力预计超过17级，专家们用了一个不寻常的词来形容它——“结构诡谲”。

“苏漾，还不走？再晚宿舍要关门了。”身后传来同学的声音。

苏漾回过头，笑了笑：“马上，我看完这页。”

他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山海经》异兽图录，但心思早已不在书上。连续几天，他都被一个清晰得可怕的梦境困扰——不再是童年时听爷爷讲述的、那些光怪陆离却隔着一层纱的神怪故事，而是刀刀见血、仿佛亲身经历的战场。

金戈交鸣，战马嘶吼。鲜血喷溅在脸上的温热触感，青铜铠甲摩擦皮肤的冰冷粗糙，还有一个银甲少年，在万军从中回头，染血的面甲下，嘴角勾起一抹与他年龄不符的、近乎残忍的笑意，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牢牢锁定了苏漾。

那不是旁观者的视角，那是“他”的视角。

这感觉让他心悸。

匆匆离开图书馆，狂风终于开始咆哮，卷起地上的沙尘和碎屑，抽打着世间万物。苏漾裹紧外套，小跑着冲回位于学校附近的老旧公寓。他父母早逝，留给他这处不大的容身之所和一笔足以支撑学业的费用，让他比住校的同学多了几分自由，也多了几分孤独。

关上门的瞬间，外面世界的喧嚣被隔绝了大半，但那种无形的压力感却丝毫未减。

他打开电视，新闻画面正在直播“镜鸾”的云图。气象专家指着卫星云图，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大家看，这是‘镜鸾’的风眼结构……它，它太完美了！从未有过台风能形成如此规整的、如同……如同一只凝视的眼睛！”

苏漾盯着屏幕。那风眼，的确像一只巨大、冰冷、毫无感情的瞳孔，正跨越万里海洋，静静地“看”着这片即将承受它怒气的土地。

他关掉电视，房间陷入沉寂，只有窗外风声如巨兽哀嚎。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他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梦境，如期而至。

这一次，不再是混乱的战场。他站在一片虚无之中，四周是无数面破碎的、大小不一的镜子。每一面镜子里，都映照出不同的景象：仙宫缭绕、魔窟森森、铁甲洪流、赛博霓虹……而在所有镜子的最中央，是一面巨大的、蒙着灰尘的古镜。

镜中，缓缓浮现出那个银甲少年的身影。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了镜面上。

“咔嚓。”

一声清晰的脆响，将苏漾从梦中惊醒。

他猛地坐起，心脏狂跳，发现声音来自现实——窗玻璃被狂风吹来的什么东西砸出了一道裂纹。外面已是狂风暴雨的世界，树木被吹得疯狂摇曳，仿佛随时会连根拔起，远处隐约传来救护车和警车交织的鸣笛声，又被风雨声撕扯得粉碎。

看了看手机，凌晨四点。停电了，屋内一片漆黑。

他摸索着走到窗边，想检查一下窗户的情况。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心悸袭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很近的地方呼唤他，或者说……“碰撞”他。

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他抓起一件雨衣，套在身上，走出了家门。

公寓外的街道已成泽国，积水没过了膝盖。应急灯的微弱光芒在风雨中明灭不定，映照出四处散落的垃圾和断枝。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风雨的咆哮和物体破碎的轰鸣。

他是出来查看灾情吗？不。苏漾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出来，那只是一种强烈的、源于梦境与现实的夹缝之间的直觉。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到街角，那里通常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亮着温暖的灯。此刻，店铺一片漆黑，招牌歪斜，只有应急出口的绿色指示灯提供着些许照明。

就在绿光勉强照到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苏漾停下脚步，眯起眼睛看去。

那是一只……狗？

不，那绝不是狗。

它的大小如牛犊，形态却是由三四条不同品种的流浪犬肢体扭曲、拼接而成，皮肤裸露，没有毛发，只有不断蠕动、试图融合的肉芽和暴露在外的青筋。脓黄色的粘液从那些可怕的“缝合处”滴落，混入雨水中，发出“滋滋”的轻响。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头部——没有眼睛，只有几颗猩红色的、如同破碎玻璃珠般的复眼，不规则地镶嵌在头颅上。

它似乎刚刚完成“组装”，正适应着这具怪异而痛苦的身体，发出一种混合了犬类哀鸣与金属摩擦般的低沉嘶吼。

苏漾的血液瞬间冷了下去，呼吸停滞。理性告诉他快跑，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无法移动分毫。

那怪物……不，那凶兽的复眼转动了一下，齐齐锁定了苏漾。

一种纯粹的、源自本能的饥饿与毁灭**，如同实质的冲击波，撞向苏漾。

“吼——！”

它发出一声不属于任何已知生物的咆哮，四肢蹬地，浑浊的积水被猛地炸开，化作一道腥风扑向苏漾！速度快得超出了常理！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苏漾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来不及思考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他能闻到那扑面而来的恶臭，能看到那闪烁着寒光的、参差不齐的利齿，正对准他的喉咙。

要死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轻微的、仿佛琴弦震动的异响在他脑海深处炸开。

时间，或者说他感知中的时间，骤然变得粘稠、缓慢，最终彻底停滞。

风雨凝固在空中，飞溅的水珠如同镶嵌在透明树脂里的钻石。凶兽扑击的动作僵在半空，利齿距离他的喉咙只有不到十公分。

世界失去了所有颜色，只剩下黑白二色。

唯有苏漾的思维还在运转。他惊骇地看着这超现实的一幕，然后，他注意到了凶兽与自己之间的空气，正在微微荡漾。

那不是水波，而是……空间的涟漪。

仿佛有一面无形的镜子，立在那里，即将破碎。

一个冰冷的、坚硬的触感，莫名出现在他紧握的右手之中。那感觉熟悉而又陌生，仿佛是他身体遗失已久的一部分。

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惊骇。他下意识地五指收拢，紧紧握住那凭空出现的“柄”，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前方凝固的凶兽阴影，猛地向前一递！

“噗嗤——！”

利器切入血肉的声音，在凝滞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时间的停滞瞬间解除！

色彩回归，风雨的咆哮再次充斥耳膜。

凶兽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嚎，庞大的身躯被一股巨力带得向后翻滚，重重砸在积水中，溅起大片水花。

苏漾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冰冷的雨水灌入口鼻，也浑然不觉。他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手中，紧紧握着一柄造型古朴的青铜长剑。剑身长约三尺，刻着陌生的、仿佛云雷与星辰交织的纹路，剑格处镶嵌着一颗黯淡的、如同眼睛般的暗红色宝石。

雨水冲刷着剑身，将上面沾染的、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暗绿色血液洗刷而下。

这柄剑……

正是他昨夜，以及连续多日的梦境中，那个银甲少年所持之剑！

凶兽在积水中挣扎着想要站起，剑伤处不断冒出嗤嗤的白烟，但它猩红的复眼依旧死死盯着苏漾，充满了痛苦与更加疯狂的恨意。

苏漾握紧了手中的青铜古剑，冰冷的触感奇异地让他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流，正从剑柄缓缓流入他的体内，驱散着身体的冰冷与恐惧。

他看着那挣扎的怪物，又看了看手中这柄本不应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兵刃。

一个清晰的认知，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所有的迷茫与困惑：

世界，已经不一样了。

而他苏漾，站在这剧变的起点，手握着的，或许是开启一个时代的钥匙，也可能是……终结某个时代的武器。

风雨依旧，但最初的恐惧已然褪去，一种混合着沉重与未知战栗的感觉，在他心中悄然滋生。

他的故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