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12月初的上海,冬意渐浓。法租界霞飞路后巷深处,这个堆满废弃木料、散发着浓烈霉味和老鼠屎臭味的狭小空间里,空气凝固得如同结了冰。
顾慎之那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直直捅向老周的心脏:“掌柜的,‘汇丰银行保险库’这个地点…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我们曾经怀疑过这个点?”
老周那张平时总是带着点市侩笑容的老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惨白。他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腐朽的木板上,震落一片灰尘。他眼睛瞪得溜圆,嘴唇哆嗦着,手指颤抖地指向顾慎之,声音都劈了叉:
“老顾!你…你这话啥意思?!你怀疑我老周?!我老周跟着组织风里雨里多少年了?脑袋别裤腰带上干革命!我…我会当叛徒?!放你娘的狗臭屁!”他激动得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和难以置信的委屈。
苏砚瘫坐在冰冷肮脏的地上,抱着那个沾满污渍的算盘包裹,完全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内讧惊呆了。前一秒还在生死逃亡,下一秒最信任的同志就开始互相怀疑?纸条上“勿信任何人”几个字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神经。他看着愤怒的老周,又看看脸色阴沉如铁的顾慎之,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比刚才被特务追杀时还要冷。
“掌柜的,”顾慎之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吹来的寒风,目光锐利如刀,依旧死死锁定老周,“冷静点。不是怀疑,是排除。这条情报太致命,也太精准。汇丰银行保险库,我们内部讨论过几次,范围极小。”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三天前,在‘老广东’茶楼接头,只有你、我、还有牺牲的‘小四川’。我们分析过吉田可能藏匿重要人质的几个点,汇丰保险库是其中之一。当时,‘小四川’还开玩笑说那地方比阎王殿还难进。”
提到牺牲的“小四川”,老周脸上的愤怒僵了一下,眼圈瞬间红了。那个活蹦乱跳、抄报时总爱画哭脸的年轻同志,就牺牲在不久前那场因苏砚延误情报而导致的行动中。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像堵了团棉花。
“现在,”顾慎之的目光扫过苏砚手中那张字迹模糊的纸条,“林默的情报,直接指向了保险库。这消息是怎么泄露的?除了我们三个,还有谁知道那次茶楼的分析?”他的目光再次逼向老周,“掌柜的,我需要一个解释。或者…回忆一下,那天之后,你有没有跟任何人,哪怕是无意中,提过这个地点?”
老周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死死瞪着顾慎之,浑浊的眼睛里交织着愤怒、屈辱、悲伤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几秒钟的死寂后,他猛地一跺脚,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
“解释?!老子没什么好解释的!那天除了咱仨,鬼影子都没一个!‘小四川’…‘小四川’他…”他声音哽咽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激动,“他人都没了!你难道怀疑他?!还是怀疑老子?!顾慎之!老子现在就以党性发誓!我老周要是出卖同志,出卖组织,叫我天打五雷轰!出门就被东洋鬼子的汽车撞死!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老周赌咒发誓,唾沫横飞,神情激动得近乎癫狂。在这逼仄、恶臭的空间里,他的誓言带着一种惨烈的悲壮感。
顾慎之沉默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深不见底,仿佛在评估老周誓言里的每一个字的分量。他没有再追问,但那股冰冷的怀疑并未消散,反而像无形的藤蔓,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苏砚夹在两人中间,感觉快要窒息了。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算盘包裹,林默最后塞给他的纸条像烙铁一样烫手。勿信任何人…眼前这两个,谁才是能信的?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算盘,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指尖无意中触碰到算盘底部粗糙的木框,那里似乎…有点异样?不像纯粹的木头纹理。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顾慎之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低沉,但转移了话题,目光落在苏砚身上,“苏老师,你怎么样?受伤了?”
苏砚这才感觉到肩膀上火辣辣的疼,低头一看,崭新的中山装被撕开一道口子,里面渗出的血迹已经洇开,染红了布料。“没…没事,皮外伤。”他吸着冷气说。
“没事就好。”顾慎之快速扫了一眼他的伤口,眉头微蹙,“这里不能久留。吉田的人肯定还在附近搜捕。老周,”他转向依旧怒气冲冲、胸膛起伏的老周,语气带着命令,“你熟悉这片巷子,出去探探风,看看尾巴甩干净没有。顺便…弄点吃的回来,折腾大半天了。”他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法币,塞给老周。
老周梗着脖子,一把抓过钱,看都没看顾慎之,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瓮声瓮气地吼道:“探风就探风!老子清清白白,怕个鸟!”说完,他动作麻利地扒开堵着狗洞的烂木板,像只愤怒的老鼹鼠,一头钻了出去,很快消失在黑暗的弄堂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