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4月21日凌晨至清晨
地点: 长江日军检查站;上海十六铺码头;皖南游击支队备用营地
(长江检查站,凌晨四点二十分)
货船“昌运号”的引擎声低了下来,船身微微震动,停在江心。探照灯的白光刺破夜幕,在甲板上扫来扫去,晃得人睁不开眼。
苏砚蹲在底舱的压舱石后面,能听见头顶甲板上杂乱的脚步声和日语吆喝声。空气里弥漫着柴油味、江水腥味,还有自己身上伤口发炎的淡淡臭味。
“证件!所有人的证件!”
是日军检查站的人上船了。苏砚握紧撬棍,手心全是汗。阿水给他的粗布衣服还算合身,但脚上没鞋——原来的鞋跳江时丢了,现在穿的是阿水找来的破草鞋,磨脚。
“太君,这是船员名单,这是货单……”是船长谄媚的声音。
“少废话!所有人,甲板集合!”
脚步声咚咚响,船员们被赶到甲板上。苏砚听见阿水的声音也在其中,那小子故意扯着嗓子说:“都排好队!别磨蹭!”——这是在给他报信,人都上去了。
底舱入口的木板被踩得嘎吱响。苏砚屏住呼吸,往石堆深处缩了缩。
突然,舱口盖被掀开了!一道手电光柱射进来。
苏砚心脏骤停。
但光柱只是随意扫了扫,照过一堆压舱石、几捆旧缆绳、生锈的铁桶,没往深处探。一个不耐烦的声音用日语说:“底下没人,都是破烂。”
“仔细检查!”另一个声音。
“这么臭,耗子都待不住,查什么查?”先前那人抱怨,“赶紧查完睡觉,这大半夜的……”
手电光晃了晃,收回去了。舱口盖“砰”地盖上。
苏砚瘫坐在石头后面,后背的冷汗把衣服都浸湿了。好险。
甲板上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有船员的抱怨:
“太君,轻点!那是私人物品……”
“八嘎!蹲下!”
“证件!良民证!”
折腾了大概二十分钟,脚步声渐渐远去。船身一震,引擎重新响起,“昌运号”缓缓开动。
又过了十分钟,底舱盖再次打开。阿水探进头来,压低声音:“走了,过关了。”
苏砚爬出来,喘了口气。阿水递给他一个水壶:“喝点。还有两小时到上海,你去货舱休息吧,底舱太潮。”
回到货舱,王二副已经在等了。这个中年汉子脸色不太好看,递给苏砚半个烤红薯:“刚才差点出事儿。检查站新来了个少尉,叫佐藤,特别较真,非要每个舱都搜。要不是我塞了两块大洋给带队的军曹,你这会儿已经在特高课牢里了。”
苏砚接过红薯:“谢谢。”
“谢啥,都是中国人。”王二副蹲下,点起旱烟,“到了上海,你直接去十六铺码头找我老婆,她叫桂花,铺子叫‘陈记茶摊’。信给她,她会安排你住处。”
“王大哥,”苏砚问,“你是……那边的人吧?”
王二副抽烟的动作顿了顿,没承认也没否认,只说:“跑船的,见得多。这世道,能帮一把是一把。”
天亮时分,船靠近上海。苏砚趴在货舱缝隙往外看——黄浦江两岸,高楼灰蒙蒙的,外滩那些洋楼还在,但挂着太阳旗。江面上日本军舰来回巡逻,小艇穿梭,空气里飘着煤烟和潮水的味道。
这就是孤岛时期的上海。繁华还在,但像戴着镣铐跳舞。
“昌运号”缓缓靠向十六铺码头。码头上人声鼎沸,苦力、小贩、旅客挤成一团,日本兵在栈桥口设了卡子,检查证件和行李。
王二副把苏砚叫到一边:“你不能从正门下。等会儿卸货的时候,你混在苦力里下去。我打过招呼了,管事的睁只眼闭只眼。”
“阿水呢?”苏砚问。
“那小子机灵,自己会想办法。”王二副拍拍他肩膀,“保重。见了桂花,就说‘二舅让你留碗茶’,她就明白了。”
货舱门打开,苦力们涌进来搬货。苏砚接过阿水递过来的一顶破草帽和一件脏兮兮的坎肩,套上,扛起一袋米,低着头混进人流。
码头栈桥又窄又滑,满是鱼腥和汗臭味。日本兵端着刺刀站在两边,眼睛像鹰一样扫视每个人。
“快点!磨蹭什么!”
“证件!良民证拿出来!”
苏砚心脏狂跳。他没有良民证,什么都没有。只能赌,赌管事的真打过了招呼。
轮到他的时候,检查的伪军士兵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扛的米袋,不耐烦地挥挥手:“下一个!”
通过了。
苏砚扛着米袋快步走进码头仓库区,把米往地上一扔,摘下草帽,长长吐了口气。回头看去,“昌运号”还在卸货,阿水在甲板上冲他悄悄挥手。
别了,小兄弟。
苏砚按照王二副说的路线,穿过仓库区,拐进一条小巷。巷子两边是低矮的木板房,晾着破烂衣服,污水横流。走了大概十分钟,看见一个茶摊——支着破棚子,摆着几张条凳,锅里煮着茶叶蛋,飘出淡淡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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