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特高课)
吉田把那份文件轻轻放在苏砚面前的水泥地上——这里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文件封皮是日文,上面印着“京都帝国大学·学术交流人员档案(1925-1928)”。
“你父亲苏明哲教授,”吉田的声音像渗进地缝的冷水,“当年在京都帝大数学系做访问学者时,可是风云人物。他的导师,山口重信教授——哦,就是刚才被你怼得说不出话那位山口老先生的伯父——非常欣赏他。”
苏砚没动,但眼皮轻微地颤了颤。
吉田蹲下身,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翻开档案第一页。泛黄的照片上,是年轻时的苏明哲,穿着和服,站在一群日本学者中间,脸上带着苏砚从未见过的、意气风发的笑容。
“你看,那时候多好。”吉田的语气近乎惋惜,“如果他当年留在日本,现在至少是帝大教授,说不定已经拿到菲尔兹奖提名了。可你猜怎么着?1928年,济南惨案发生后,他连夜收拾行李,连学位论文答辩都没参加,就逃回中国了。”
“那不是逃。”苏砚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是回家。”
“回家?”吉田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回到一个积贫积弱、军阀混战、连个像样研究所都没有的国家?苏先生,你也是受过现代教育的人,你觉得这明智吗?”
苏砚盯着照片上父亲年轻的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这些事,父亲从未详细说过。他只说过在日本留学过,只说“那时候看清了一些事”。
吉田又翻过一页,是一份日文信件复印件,字迹工整。“这是你父亲回国三年后,写给山口教授的信。你日文不错,应该看得懂。”
苏砚的目光落在信纸上。开头是寻常问候,但中间一段话被红笔圈了出来:
“……眼下国内局势混沌,学生深感所学无用武之地。昔日师友所论‘数学无国界’之理想,在血与火面前显得苍白。近来接触一些军方人士,彼等对密码通讯兴趣浓厚,然所用之法粗陋可笑。学生偶有所得,构想一种基于动态数论模型的加密思路,或可弥补一二,也算不负所学……”
苏砚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看明白了吗?”吉田的声音像毒蛇一样钻进耳朵,“你父亲,早在回国后不久,就已经开始研究密码了。而且,他最初的研究动机,可不是为了什么‘抗日救国’——他是觉得中**方的密码太烂,看不下去,想展示一下自己的才华。”
“你胡说!”苏砚猛地抬头,眼睛赤红。
“我胡说?”吉田慢条斯理地又翻出一份文件,这次是中文的,抬头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技术顾问聘任意向书(1934年7月)”,下面有苏明哲的亲笔签名和一句批注:“时机未到,婉拒为宜。”
“军统早就找过你父亲,”吉田一字一句地说,“可他拒绝了。为什么?因为他清高?不屑与特务机构为伍?还是说……他在待价而沽,想找个更合适的买主?”
“闭嘴!”苏砚想扑过去,但铁链哗啦一声把他拽回原地,手腕被勒得生疼。
吉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胜利的光芒:“苏先生,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侮辱令尊。恰恰相反,我是想让你明白——你和你的父亲一样,都是天才。但天才往往看不清现实。你们执着于纯粹的真理,却不知道这个世界是由权力和利益驱动的。”
他走近一步,声音压低:“你父亲如果当年愿意和我们合作,‘钥匙’早就完善了,这场战争可能已经以更文明的方式结束了。他不用死,你也不用在这里受苦。可惜,他做了错误的选择。”
苏砚浑身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父亲的形象在他心里一直如山岳般巍峨正直,可现在,吉田抛出的这些碎片,像毒刺一样扎进他对父亲的全部认知里。
那些信,那些档案,看起来不像假的。父亲真的和日本人保持过联系?真的曾经犹豫过?
“你不信?”吉田看穿了他的心思,从档案袋里又抽出一张照片,“那你看这个。”
照片上,是苏明哲和另一个中国男子的合影,背景像是茶楼。那个男子四十岁左右,穿着长衫,脸很模糊,但身形……
“这个人,你认识吗?”吉田问。
苏砚盯着照片,心脏突然狂跳起来。那个身形……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
“他叫郑云山,”吉田缓缓说道,“是你父亲回国后结识的‘好友’,经常一起探讨数学问题。1936年后失踪。”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当然,这是他在中国的名字。他在我们这里的代号是……‘银杏’。”
银杏!
苏砚的脑子里“轰”的一声!他想起来了!父亲书房里,确实有一个常来的客人,父亲叫他“郑先生”。那人总是傍晚来,和父亲在书房一聊就是半夜。苏砚见过几次,但没太留意。最后一次见,好像是……1936年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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