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气烧得死寂。安全屋的空气如同凝固的油脂,混杂着劣质碘酒刺鼻的气味、浓重血腥气、汗水的酸馊,还有一种更深沉的、濒死之人呼出的、带着铁锈味的浊气。武韶仰面躺在冰冷坚硬的板床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左肩深处那个被重新撕裂的创口,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锐痛和灼烧感。冷汗如同冰冷的溪流,不断从额角、鬓边滚落,浸湿了枕头上粗糙的布套。
绷带是刚刚换过的。在“侍者”的掩护下,他如同丧家之犬般逃离了那场险些将他吞噬的奢华宴会,勉强挣扎回这个散发着霉味和鼠类腥臊的巢穴。清洗伤口时,他看到肩窝处皮肉翻卷,被“阎王膏”强行烧灼止血的创面呈现出一种可怕的、如同腐烂石榴般的紫黑色,边缘红肿发烫,新鲜的血液混合着黄浊的组织液正缓慢渗出,染红了新缠上的、相对干净的布条。磺胺粉撒上去的瞬间,如同千万根冰针攒刺,让他几乎咬碎了牙关才没发出嘶吼。
身体如同被拆散了骨架,每一寸肌肉都在哀鸣。但比这具残破躯壳更疲惫的,是紧绷到极限、濒临断裂的神经。黑泽那如同毒蛇般冰冷审视的目光,石井那傲慢残忍的嘴脸,还有监听器里那句如同魔咒的“瓶塞…就是契约!”,在脑海中疯狂交织、冲撞,如同沸腾的岩浆,灼烧着他残存的意识。
窗外,新京的夜被警笛和巡逻皮靴的踏地声撕碎。黑泽的网,在酒会散场后非但没有松懈,反而如同被激怒的毒蛛,疯狂地收紧!探照灯巨大的光柱不时如同冰冷的巨蟒之眼,扫过贫民窟低矮棚户区的上空,将扭曲的阴影投在安全屋糊着破油纸的窗棂上,忽明忽暗。
就在这剧痛与巨大压力交织、意识在昏沉边缘挣扎的临界点上,安全屋那扇薄如纸板的后墙,传来三下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的敲击声!
笃…笃笃…
两短一长!间隔精准!
是“侍者”!
武韶猛地睁开眼!深陷的眼窝里瞬间爆射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凶光!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侧过身,面对墙壁。右耳紧紧贴在冰冷、布满灰尘的墙面上。
墙那边,传来“侍者”刻意压到极致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巨大的风险和冰冷的信息量:
“目标(石井)离场前…心腹田中…贴身保管…月桂冠酒瓶…瓶身有…特殊樱纹标记…瓶颈…缠金线…”
“酒会尾声…约九时四十分…田中…走向德方代表施密特…”
“动作…自然…伪装寒暄…施密特助手也在旁…”
“田中…左手…持空酒杯…右手…‘不经意’…拂过施密特西装…上口袋…”
“瞬间接触…小于…零点五秒…”
“目标物(瓶塞)…已转移…入施密特…左胸内袋…”
“全程…无言语…眼神…无交流…”
“黑泽手下…‘灰鼠’…全程盯视施密特…未察觉异样…”
“完毕。”
声音戛然而止。墙那边只剩下死寂。显然,“侍者”在巨大的风险下完成了观察,并迅速撤离。
武韶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肋骨!瓶塞!那枚承载着35°C ±0.1°C致命参数的瓶塞,就在酒会尾声,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如此隐秘、如此精妙的方式,完成了传递!石井的心腹田中,用了一个近乎完美的“错身拂拭”动作,如同最高明的扒手,在不到半秒的接触中,将瓶塞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了施密特的内袋!而黑泽那条最警觉的猎犬“灰鼠”,竟然全程盯着施密特都未发现!
这就是日方的传递方式!隐秘至极!安全至极!也…棘手至极!
施密特拿到了瓶塞。核心参数就在那小小的木塞底部。但如何解读?瓶塞底部光滑,肉眼根本看不到任何数字!石井凭什么笃定施密特能知道那是“35°C”?
监听器里石井那带着诡秘笑意的话语再次在武韶脑海中炸响:
“…瓶塞底部,会有您需要的一切…”
“…请相信西门子工程师的专业眼光…”
专业眼光…
刻痕!
极其微小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刻痕!
只有借助专业放大工具才能看清的、隐藏在瓶塞底部的数字暗码!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迷雾!武韶的思维在剧痛和极度疲惫中强行超频运转!石井部队的保密手段,果然狠毒而刁钻!不用纸笔,不用电波,只用一枚看似寻常、实则暗藏乾坤的木塞!将核心参数转化为最原始的、需要特殊工具解读的物理刻痕!这完全规避了任何可能的窃听和文件泄露风险!也解释了为什么石井如此自信,说瓶塞就是契约!
但…刻的是什么?
阿拉伯数字?35?太明显,太容易被意外发现!
罗马数字?XXXV?同样不够隐蔽!
只能是…日文数字!用“三”、“五”这样的汉字刻痕!微小、隐蔽,符合东方特有的隐秘习惯,且只有知晓其存在并拥有放大工具的人(如西门子的工程师)才能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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