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钟文此时早已将心情放空,仅剩最后一点谨慎,
只要你今天不是奔着我来的,你就是把《诗经》解释出花来,我都给你鼓掌,
毕竟网传这小子太邪乎了,
都长一个脑袋两耳朵,怎么你就能那么秀...
就这样,时间足足过去了十分钟左右,
见大家都消化的差不多了,都把头抬起来看向自己,
林枫再一次缓缓开口,
“讲到这里,今天的课程...”
他顿了一下,
“其实才进行了一半...”
“各位同学,各位来宾,”
林枫敲了敲麦克风,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们今天谈论文学,通常从‘诗言志,歌永言’开始。我们认为,文学是情感的流淌,是灵魂的火花,是天才们高于常人的证明...”
“但今天,我想请大家做一个思想实验。”
思想实验?
这四个字,无疑再一次勾起大家的好奇心,
林枫点击控制器,身后荧幕上,显示出一幅原始的壁画和几个破碎的甲骨文符号。
“让我们抛弃所有成见,假设我们丢失了绝大部分文学遗产,只能从这些最古老的碎片开始推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诗经·七月》,经典教材里说,这是一幅生动的古代农耕生活画卷,充满了劳动人民的智慧与淳朴的情感。”
林枫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真是这样吗?请大家跟我一起读——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
舞台下,众人下意识地跟着默读,
很多人还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
“看,多美!”
林枫突然提高了音量,
“但如果我们带入刚才的视角,把它从文学的神坛上拉下来,把它看成一份律令,也就是原始社会的《安全生产与妇女工作条例》呢?”
没等大家反应过来,
林枫继续用激光笔圈点着文字,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这是严格的时间节点指令,什么时候降温,什么时候发放冬衣,关乎部落生存率。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这规定了妇女的劳动工具、工作路径和具体任务!这哪里是田园牧歌?这分明是一份用韵文写就,便于记忆和传唱的部落生存手册!”
将这一切解释完,
林枫眼中精光一闪,终于提到了这节课的根本目的,
“也就是说它的作者,很可能不是多情的诗人,而是部落里那位负责安排生产、忧心忡忡的大管家!”
大...大管家?
讲堂里响起唾沫吞咽声,
嗯?作者?
张钟文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闻华依旧再思考,
反观仲泽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再几人身上环视一圈,
不对...
十分有十二份的不对...
讲堂里变得鸦雀无声,好像每个人都在努力消化这个惊世骇俗的观点,
“还有《尚书》,”
林枫继续追击,
“那被奉为‘记言史书之祖’的宏大宝库。它的开篇《尧典》在说什么?任命羲和这两位官员,恭敬地遵循天道,观测星象,制定历法,告诉人民时间。这是什么行为?”
他自问自答,声音铿锵,
“这是最高级别的行政命令发布!是国家权力的体现!它的目的不是审美,不是抒情,是治理!最早的作者,是官!他们的写作,是公务!”
台下已经有人开始飞快地记录,眼神发光。
他停顿了一下,
“所以,我的结论是,”
林枫的目光变得锐利,直指依旧没反应过来的张钟文,
“作家,或许从来就不是什么超然物外、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只!
它最早的起源,植根于最务实、最功利的社会治理需求之中!
它是最早的法律、条例、操作规程、政治宣传稿和历史档案!
它的韵律是为了记忆!
它的叙事是为了凝聚!
它的隐喻是为了说服!
所以....”
林枫嘴角的笑容越发明显,却让所有人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身后的荧幕再次闪动,
——《风骨与声音:当代文学的生命力》!
“作者,根本没有我们想象的那般...”
“——高贵。”
根本没有那般...
高贵...?!
最后两个字,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寂静的礼堂,也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上!
轰!
这一次,不再是观点的震撼,而是目的性暴露带来的惊悚!
所有人都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林枫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从《诗经》到《尚书》,
从“律令起源”到“作者是官”,
他根本不是在单纯地探讨学术!
他是在刨根!他是在掘墓!
他要掘的,就是那个自诩高人一等、垄断文学解释权、以“指导者”和“裁定者”自居的作家协会的祖坟!
他并不是在针对张钟文一个人,他是在用几千年的文学起源史,
从根本上解构“作家”这个身份的神圣性!
当作家的源头不过是部落的大管家、王朝的书记官,当文学最初的目的是为了治理和规范,
而非纯粹的“艺术”时!
现在这些靠着作家头衔在作协里争权夺利、高高在上的人,
还有什么资格摆出那副不容置疑的权威姿态?
你们赖以生存的“身份光环”,从一开始就可能是个误会!
你们垄断的“文学解释权”,在源头处或许根本就不存在!
这一击,太狠了!
太彻底了!
这是从文明源流的高度,进行的终极否定!
叶怡猛地捂住嘴,眼中充满了骇然,她终于明白林枫之前那些颠覆性观点的最终指向是什么了!这已经不是学术争论,这是一场思想层面的革命!
闻华倒吸一口凉气,身体微微后仰,
看着台上那个神色平静的年轻人,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仲泽几乎快要控制不住站起来,
他呆滞的看着舞台上的林枫,忍不住喃喃自语,
“好小子,不愧是行业黑手...”
张钟文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座位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不是在讲《诗经》吗?
怎么就说到作者上来了?
那些怜悯和审视目光,仿佛将他钉在历史耻辱柱上,
不...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能让他再说下去,一旦这个观点被大家接受,
他张钟文就是整个作协的罪人!
无数作家心中彻头彻尾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