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万籁俱寂。
红府最后一点灯火也熄灭了,只余下天边一弯冷月和几点疏星,为庭院的青石板路镀上一层朦胧的清辉。
二月红踏着这微光回到府中,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与谈判桌上残留的、令人疲惫的熏香与烟草混合的味道。
管家迎上来,被他无声地挥退。
他处理完最后一批急需定夺的事务,又亲自去查看了几处关键库房的防务,归来时已是后半夜。
他知道这个时辰,张瑞安定然是睡了。
那孩子如今作息规律得近乎刻板。
二月红没有回自己房间,脚步不由自主的转向那个熟悉的小院。
院门虚掩,小满警惕地抬起头,嗅到来人气息,喉咙里的低呜转为放松的呼噜声,重新将脑袋搁在前爪上,只是黑亮的眼睛依旧跟着二月红移动。
二月红对它微微颔示,如同默契的盟友。
他推开张瑞安的房门,动作轻缓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房门开阖的缝隙,刚好容他侧身进入,没有带进过多的夜风。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投入的微弱月光,勾勒出家具简洁的轮廓,也将床上那人沉睡的身影映照得清晰。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属于张瑞安身上那种干净的、混合着些许草药清冽的气息带着宁神的味道。
二月红停在床边几步远的地方,没有立刻靠近。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借着月光,贪婪地、细致地描摹着张瑞安沉睡的容颜。
青年侧卧着,墨黑的发丝有些凌乱地散在枕畔,衬得脸色在月光下愈发显得苍白透明,仿佛上好的暖玉,却又带着易碎的脆弱感。
长睫如同停歇的蝶翼,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张瑞安的呼吸均匀而绵长,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整个人陷在松软的被褥中,呈现出一种全然放松、毫无戒备的姿态。
这份沉睡中的宁静与美好,纯粹得不染尘埃。
仿佛外界所有的纷争、算计、血腥与即将到来的战火,都被隔绝在了这方小小的天地之外。
二月红的心,在这一刻柔软得一塌糊涂,又尖锐地刺痛着。
他多希望张瑞安能永远这样,安宁,无忧,远离一切风雨和秘密的重压。
但他比谁都清楚,这不可能。
张瑞安身上缠绕的迷雾太浓,那偶然流露出的、能一眼看穿张启山血脉的诡异能力,还有他体内那连二月红都能隐约感觉到的、深沉而躁动的未知力量……
这一切都昭示着他绝非寻常,注定与危险和秘密相伴。
可那又怎样呢?
二月红唇角溢出一丝极淡的、自嘲般的弧度。
世人皆道他二月红温润如玉,风度翩翩,是九门中最清雅持重的一位。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副温和皮囊下,骨子里藏着怎样的叛逆与不驯。
他循规蹈矩活了前半生,背负着家族、师门、红府上下,活得像个完美的标杆。
直到这个叫张瑞安的少年,如同一道意料之外的光,蛮横又天真地闯入他的世界。
始于好奇。
好奇这个身世成谜、眼神却清澈见底的少年,为何能与陈皮那种人在一起。
本来也只是想收一个徒弟,顺带上了那个小少年。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观察,默许他留在红府,给予庇护。
而后是逐渐深入的了解。
他看到张瑞安的天赋,看到他聪慧灵透下的原则与坚持,看到他对小满毫无保留的温柔。
看到他对陈皮那种近乎盲目的信赖与维护,也看到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孤独与沉重。
张瑞安像一本复杂而迷人的书,每一页都吸引着他去翻阅,越读,越是沉溺。
他被吸引了。
被那份在复杂环境中依旧保持的纯粹内核所吸引,被那看似活泼跳脱下隐藏的坚韧与善良所吸引。
也被那偶尔显露的、与清俊外表截然不同的强大身手与神秘气息所吸引。
这份吸引,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悄然变质,发酵成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感情。
他爱他。
不是因为他强大或弱小,不是因为他安全或危险,甚至不是因为他记得或遗忘。
他爱的是张瑞安这个人本身。
爱他笑起来的模样,爱他沉默时的侧影,爱他偶尔狡黠的眼神,也爱他如今这茫然空洞下的脆弱本能。
他爱他的一切,包括那些潜藏的危险与沉重的秘密。
这份爱,在张瑞安离开的岁月里未曾熄灭。
在他以这样一种破碎的姿态归来后,反而如同被投入干柴的烈火,燃烧得更加炽热而疼痛。
二月红甘之如饴。
甘愿承担这份爱带来的所有牵挂、担忧、甚至可能的风险。
甘愿用自己的方式,在这乱世中为他撑起一方暂时的宁静港湾。
月光偏移了一寸,落在张瑞安光洁的额头上。
二月红终于动了。
他极慢、极轻地向前挪了一步,在床沿边缓缓蹲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沉睡中的人齐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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