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城的轮廓在远处地平线上逐渐清晰,官道上的人也愈发多了起来。
陈皮刻意落后半步,观察着张瑞安对人群的反应——依旧是彻底的漠然,仿佛行走在无人的旷野。
为了打破沉寂,也为了试探张瑞安对“过去”的反应,陈皮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一些关于“张瑞安”的往事。
他刻意避开了那些涉及隐秘和危险的部分,只挑些轻松甚至有些琐碎的片段。
“你刚来长沙那会儿,看着乖巧,其实胆子大得很。”
陈皮的声音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回忆往昔时才有的微妙柔和?
“吴老狗那条最凶的黑背,见了你都摇尾巴,你还敢偷偷揪它的毛,说要给它编个项圈。”
张瑞安默默走着,没有回应。
陈皮也不在意,继续道:“师傅——二月红,你唤他先生。师傅的戏,一票难求。你倒好,爬墙头偷看,”
他顿了顿,补充一句,“后来,你也登台,成了角,跟师傅一同站在了戏台上,闻名长沙。”
张瑞安依旧沉默,但脚步几不可查地放缓了一丝,似乎在努力捕捉脑海中可能存在的、关于“戏”或者“狗”的碎片。
陈皮看着他的侧脸,心中微动,又道:“张启山……就是九门的张大佛爷,位高权重,脾气不好......”
陈皮不欲多说关于佛爷的事。
“还有……”陈皮的声音低沉了些,“你以前,是我捡回来的。你那时候还小,总跟在我后面,‘橘子哥’、‘哥哥’地叫。”
这句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意识的酸涩和怀念。
那个会全心全意依赖他的少年,如今看他的眼神和看路边的石头毫无区别。
这一次,张瑞安终于有了更明显的反应。
他停了下来,转头看向陈皮,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疑惑。
“以前的‘张瑞安’,”他开口,声音依旧干涩,但语速慢了些,像是在费力思考,“是什么样的人?”
陈皮愣住了。
这是张瑞安失忆后,第一次主动询问关于“自己”的事情。
好奇,这绝对是一个好的迹象!
陈皮压下心头的激动,仔细斟酌着用词:“你……很聪明,学东西快。功夫也好,虽然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
他想起张瑞安那灵动飘逸的身手,以及偶尔展露的、与平日温和截然不同的锐气。
“性子温和……有点皮,爱凑热闹,笑起来眼睛是弯的。”
陈皮努力描述着,却发现语言在那样鲜活的光彩面前如此苍白,“你待人很真,没什么心眼,但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谁对你好,你就对谁更好……”
霍仙姑,她认了你做弟弟......
还有齐铁嘴,你总叫他齐哥,总爱跟他勾肩搭背,玩的很来......
半截李、黑背老六......
......
他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描述的,是一个几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少年。
九门里那些位高权重、性格各异的人,似乎都默许甚至纵容着这份独特的存在。
连他自己,不也是被这份毫无杂质的热忱所吸引吗?
张瑞安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空洞的眼睛,却一直“看”着陈皮,仿佛在努力将这些抽象的词汇,拼凑成一个具体的人形。
“听起来,”他最后总结道,语气平铺直叙,“他很招人喜欢。”
不是“我”,而是“他”。
他依然无法将那个被描述的、鲜活的少年与此刻这个空洞的躯壳联系起来。
陈皮心中一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沉地“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
几个地痞模样的人正在推搡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似乎是在抢夺什么。
妇人哀哀求饶,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周围路人纷纷避让。
这种恃强凌弱的场面,在乱世的长沙城外并不罕见。
若是以前的张瑞安,定然会第一时间冲上去,哪怕打不过,也会想办法周旋或者找人帮忙。
他会生气,会愤怒,会因为弱小被欺凌而感同身受。
而现在……
张瑞安的目光扫过那片骚乱,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就像看到风吹动了树叶。
他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准备直接从旁边绕过去。
他的世界里,只有“去长沙”这个目标,其他的,都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陈皮看着他的反应,心头一沉。
这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失去的不仅仅是记忆,还有情感......
然而,就在张瑞安即将与那场骚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个被地痞推倒在地的妇人,怀中的孩子脱手飞了出来,恰好滚落到张瑞安的脚边,哭得撕心裂肺。
张瑞安的脚步顿住了。
他低下头,看着脚边那个哭得满脸通红、瑟瑟发抖的小不点。
地痞骂骂咧咧地就要过来抓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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