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道警诫诸王的敕书发出后,朱元璋的怒火非但没有平息,反而随着时间推移,在沉默中愈酿愈炽。诸子顽劣,触犯天条,尤其是鲁王夫妇所为,已非简单的荒唐,而是虐害军民的暴行,这深深刺痛了出身寒微、最忌勋贵欺压百姓的皇帝之心。
鲁王朱檀与王妃汤柔被紧急从封地兖州召回京师,直接囚禁于皇宫西华门内一处狭小院落。高墙隔绝了外界,也隔绝了昔日亲王的尊荣与自由。消息被严密封锁,但宫墙之内,那股山雨欲来的肃杀之气,已然让所有知情者屏息凝神。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春寒料峭。四名名面无表情、身形高大的内侍,手持皇帝谕令,在侍卫的默许下,打开了西华门那扇沉重的木门,径直走向囚禁鲁王夫妇的厢房。
朱檀原本正心神不宁地坐在冰冷的凳子上,汤柔则倚在床边,面色惨白,眼神空洞。见到内侍闯入,朱檀猛地站起,色厉内荏地喝道:“你们要做什么?!”
为首的内侍目光扫过这位失了权势的亲王,并无多少敬畏,只平板地宣道:“奉陛下口谕:鲁王妃汤氏,德行有亏,骄纵暴虐,戕害军民,天怒人怨。着即赐死,以正国法。”
“赐死”二字如惊雷炸响。汤柔浑身一颤,瘫软在地,连哭喊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朱檀则如遭雷击,瞬间血色尽褪,他扑上前,试图阻拦:“不!父皇!我要见父皇!柔儿她……她罪不至死啊!都是我的主意,是我!”
然而,他的挣扎在内侍面前显得苍白无力。两名内侍一左一右,轻而易举地架开了状若疯狂的朱檀。另两人则上前,动作熟练而冷漠地去拖拽瘫软在地的汤柔。就在他们的手触及汤柔臂膀的瞬间,原本死寂般的汤柔仿佛突然被注入了最后的生气,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拼命挣扎,手脚并用,涕泪横流地扭身朝朱檀的方向伸出手,凄厉地哭喊:“殿下!殿下救妾!救救我!檀郎——!” 那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与对生的渴望,在狭小的囚室内回荡,令人心悸。
朱檀被死死按住,目眦欲裂,看着妻子如此惨状,心如刀割,却只能嘶吼:“柔儿!放开她!你们这些奴才!放开!” 一名内侍迅速掏出一块布巾,不顾汤柔的踢打,用力塞入了她口中,那凄厉的哭喊顿时化为绝望的“呜呜”之声。汤柔仍不甘地扭动着,眼睛死死盯着朱檀,充满了无尽的哀求与怨怼,最终被两人毫不留情地架起,像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般,拖出了房门。
那扇门在朱檀眼前“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他的视线,也似乎隔绝了他所有的生机与热气。他顺着门板滑跪在地,听着门外远去的、拖曳挣扎的细微声响渐不可闻,只觉得肝胆俱裂,浑身冰凉。他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地感受到,在父皇的绝对权威面前,他那点亲王的尊荣和宠爱,是多么不堪一击,他救不了她。
……
几乎在汤柔被赐死的消息传入东宫的同时,太子朱标便已惊得从案牍后站起身来,衣袖带翻了茶盏也浑然不觉。他面色凝重,在殿内疾步踱了几圈,心中的惊涛骇浪难以平息。
他此前已为几位触怒父皇的弟弟上过书,婉转求情,陈说“亲亲之义”,恳请父皇念在骨肉之情、教训为主。父皇虽余怒未消,但对周、齐、潭等王,终究是雷声大雨点小,多以申饬、罚俸了事,唯独对鲁王夫妇,直接召回囚禁,态度迥异。这已让朱标心生警惕,不敢再轻易进言,生怕火上浇油。他深知父皇的性格,盛怒之下,理智有时会让位于那股沛然莫御的雷霆之怒。
如今,鲁王妃竟被直接赐死!朱标的心猛地一沉。汤氏毕竟是信国公之女,父皇如此决绝,一是其行径确实天理难容,二是恐怕也存了借此震慑所有勋贵外戚与藩王家眷的心思。可这样一来,鲁王朱檀本人呢?王妃已死,父皇的怒气是否就此平息?还是会……朱标不敢想那个最坏的结果。那毕竟是他的弟弟,尽管荒唐暴虐,罪证确凿。
更让朱标内心复杂的是他自己的处境。一方面,他天性仁厚,自幼便爱护弟妹,眼见弟弟可能陷入绝境,骨肉之情让他无法坐视。朱檀纵然有千般不是,终究是血脉相连的弟弟,那份天然的恻隐之心灼烧着他的肺腑。另一方面,他身为太子,又是诸皇子之长,于私,兄长有庇护教导弟弟之责;于公,储君亦有维护皇室和睦、展现仁德胸怀之义务。若他此刻对亲弟弟可能遭逢的大难袖手旁观,沉默不言,那么,在父皇眼中,他是否成了一个冷漠无情、只知自保的储君?在朝野心中,他是否失了仁爱友悌的为君之德?这份储君与兄长的双重身份所带来的压力与期许,如同无形的枷锁,推动着他必须行动,哪怕前方是父皇的万丈怒火。
朱标迅速定了定神,整理衣冠,对身边内侍沉声道:“备驾,去武英殿。”
武英殿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一众内侍垂首侍立,噤若寒蝉。御案之后,朱元璋面沉似水,手中虽然拿着一份奏章,但目光森然,显然心思并不在文字之上。鲁王妃已被处置,可他的怒气似乎并未完全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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